回不去了。
葉飄零,林風狂,天低日沉。
……
上托的木窗前竹影婆娑,仲冬的晴日將歇,餘暉暮色。
幽穀深處,天邊雲影寂寂然地灑在竹籬院落內。
風聲簌簌,青竹搖曳,含霜院北的居所內,經年不改的靜謐與清幽。
長發輕束,鬆鬆地散落在頸側肩頭,墨衣雲紋的男子專注地坐在榻沿一側,廣袖輕撩,拂在榻上女子錦被之上。
男子出神地望著榻上的人,目光落在她鬢邊的白發上,心頭禁不住微微疼了。
“小師妹……”男子喃了一聲,執起她枕邊一縷雪發,放在手心裏輕輕摩挲。“你這樣,我於心何忍……”
沉沉的歎息散在屋內,四角的炭火輕輕躍動,墨衣的男子伸手輕柔地撫過女子的頭,一下一下輕輕撫著……眼神過處,如蓄月光般溫柔。
“師兄……”榻上的人眼簾輕顫,慢慢睜開了眼。
“小師妹知道是我?”墨然微微一笑,手指在她發上揉了一揉。
女子亦有幾分恍惚之色,轉頭望向男子方向,久久,輕輕點頭道:“……會這樣撫我頭的,隻有師兄。”
榻邊男子笑紋愈深,慢慢將女子從榻上扶坐起來。“可有哪裏不適?”
女子輕輕搖頭。
墨然伸手替她理過耳邊微亂的鬢發,溫聲道:“先坐著調息一瞬,師兄去端藥。”
榻上的人依言頷首,安靜地倚坐榻上,空茫的雙目“望”著起身而離的身影。
雖不能見,亦如當年。
“師兄……”端木忽然下意識地喃了一聲。
墨然聞聲回首,長衣廣袖拂起落下,語聲溫雅,柔和如旭:“……小師妹?”
榻上之人輕輕一怔,而後望著他許久,微垂目。
墨然似感覺到了她心緒微動,又轉步而回:“怎麼了?”說話間手已伸出,輕輕撫了撫榻上女子的頭。
白衣女子恍然道:“許久未聽師兄這樣喚過,方才一時……好似回到了年少時。”
男子眼神一暗,語聲依舊溫斂,如醞之已久的醇酒,柔柔地散在空中。“不過數年,小師妹言語間的滄桑竟已不遜師父當年。”
女子聞言怔聲:“師父逝世,已有十二年了……”
墨然望著她:“師兄看著你做了十二年的清雲宗主。”
端木轉目看向男子方向,不覺輕聲喃道:“師兄與師姐師弟離開歸雲穀……也有十二年了。”
男子揉在她發上的手越來越輕:“你少時雖冷漠,在我們與師父麵前卻還有幾分人息……如今……”墨然收回手,深深看她一眼,不知是歎是眷是哀。“如今你心裏裝著天下安寧,看不到師兄,也看不到你自己。”
端木聞言一怔,微微愣住。
心下卻有些本能地傷然:“師兄……”
墨然輕聲道:“小師妹的那些弟子,都是好孩子……時時掛心於你。蘇婉師侄早些來過,言雲蕭師侄已經醒了。”
麵上不經意間縈上暖意,女子眸中亦是柔和:“……醒了便好。”
墨然便又道:“他與阿紫那丫頭,是你當年中了霜夜寒花毒之後,在洛陽與我不告而別後收下的?”
端木聞言便怔:“師兄可是怪我當年……”
“當年你知我治不好你,便默聲離去,一如這些年你有何傷病,也從不求教於我。”墨然語聲寥落。“雲門弟子離穀後不得滯留穀內,我不能回;小師妹出,也從不往師兄住處……便是路過,也隻是路過。”
端木撥了撥唇,卻又無言。
稀疏的竹影於窗外投射而入,落在屋內青石之上,寂靜幽然。
“此一次,若不是綠葉讓蘇婉來尋我……你是生是死,我尚不能知……”
“師兄。”端木驀然微揚聲,輕輕低了頭:“是我之過……讓師兄掛心了……”
墨然抬眼望於窗向遠處,久久,方道:“我還未舍下當年被我抱回穀中的小師妹……你卻已然長大,能舍得下師兄了麼?”
端木心口一窒,霍然目中一顫,語聲微喑:“師兄……”
墨然歎了一聲,緩步走出,未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