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舟曾經覺得,他可能一輩子也沒有機會,重新找回他的小太陽了。
他離開京州那天,是林遠峰出殯。
消息來得快而急。
幾天前,他正在準備普林斯頓的入學材料,接到林啟淵的電話。
他嗓音頹敗,“阿舟,你爸沒了。”
叔叔給他打電話時剛從公安局出來。手機裏嘈雜聲不斷,信號也斷斷續續。
“你爸在等待屍檢。還不能確定就是自殺。”
偏偏也是一個六月。
京州雷暴大雨不斷,飛北城的航線接連取消,大量旅客滯留機場。
父親沒了,母親在叔叔的敘述裏“形容憔悴,精神狀態很差”。
“盡快回來一趟。鬧事的人堵在公司門口,董事會的人找到你家裏,把你母親逼得門都出不去。”
二十二歲的男人,在這一天,經曆了人生最大一場荒誕。他看了眼捏在手裏的入學材料,扔進了學院大樓的垃圾桶。
兩天後,大雨初歇。機場航線恢複了七八成。
林易舟離開京州。
此後六年,他的人生裏隻剩下無盡的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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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那天,他在公安局拿到林遠峰的遺書。
“……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更不是一個好丈夫。勿念勿掛,照顧你母親。”
許是走得匆忙,連遺書都言簡意賅。
他不知道該不該恨林遠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和拋妻棄子的林遠峰,難道不是一種人嗎?
一樣的負心薄幸。
一樣的在命運麵前背棄所愛之人。
可笑的是,他連自暴自棄的機會都沒有。
林氏風投成立的第二年底,他回京州,看到了那張被張貼了很久的喜報。
那兩年裏,他有一百種方法查出她的去向。但他什麼都沒有做。
自卑和愧疚在他心裏中了蠱。
沒資格找她。沒資格跟她說話。
更沒資格再站回她身邊。
那一年八月,林氏拿下成立以來最大的規模的ipo項目,在投行圈一戰成名。
慶功宴上,董事和高層們紛紛向這位年輕的掌權人舉杯。那一晚,他來者不拒。
黑車行駛在夏日雨夜,車窗上滑落的雨水割裂了城市。王睿從中央後視鏡裏瞥了眼後座上的男人。
他扯鬆了領帶,閉眼仰靠在座位。麵上是一貫矜冷淡漠。
車行至瀾雲公館。沉默了一路的男人沒有立即下車。他緩慢睜開眼。
“定明天飛紐黑文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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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第二個周一。
距耶魯研究生的秋季學年,剛開學一周。
飛紐黑文的飛機上,他側頭望向窗外雲層,計算他們之間漸漸縮短的距離。
十幾個小時後,落地布拉德利機場。
八月氣溫灼人,踏出機場的那一刻,高溫仿佛要將人曬化。
她會習慣嗎?她最怕熱。
京州的夏天遠不及這裏溫度高。
盛夏時節,她陪他在圖書館看書。小臉會悄悄湊過來,貼在他微涼的手臂上。
她脖頸微紅,語調裏皆是無精打采,“你看看我呀……快熱化了……”
和阮知秋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感知同一片熱浪,曆經同一程度時差——
這樣的認知,讓這個年輕男人瀕死的心髒,終得已緩和。
林易舟是幸運的,來這裏的第一天就見到了她。
在大學門口的咖啡店裏買完一杯冰美式,回頭的瞬間,他見到了騎著單車,單手抱著課本穿行而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