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絞痛令他有一種難以抑製的窒息感,令他無法從夢境裏掙紮出來,仿佛那光怪陸離的古怪夢境,才是他賴以生存的真正的水、真正的江河。
書案上攤開一張宣紙,兩端用青銅螭龍模樣的鎮紙壓著,用隸書寫著幾行字,墨跡未幹,力透紙背;幾本線裝書散亂的堆在書案的一角,一支狼毫細管毛筆擱在硯台上。
一盞青銅古燈立在書案旁,獸足燈柱栩栩如生,仿佛真有一頭上古妖獸從虛空伸出一隻細且長的鱗足,踩在書案旁打磨得平滑的石板地上,蓮花形的燈碗裏,燈油半淺,拇指粗細的燈芯繩在燃燒著,散射出來發紅的明亮光線,照在書案上……
這盞青銅燈要拿出去拍賣,不知道會驚動收藏家聞風而動。
拍賣?
好古怪的詞!
韓謙為闖進腦海的這個詞感到震驚。
在那個光怪陸離的古怪夢境裏,“拍賣”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一個詞,是那樣的熟悉而親切,但是自己都醒過來了,怎麼還會以夢境裏的思維,去思考眼前的一切?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夢?
這夢給人的感受為何又是如此的真切,真切令他懷疑眼前的一切才是一個夢?
韓謙忍著劇烈的頭痛,努力的將那些淩亂的夢境碎片拚接起來。
夢境是時光流逝千年之後的世界,他所熟悉的帝王將相早已湮滅,身份低賤的樂妓優伶,成為受萬眾矚目的演藝明星或藝術家,但依舊擺脫不了被權貴玩弄的命運。
人類對世界的認識,比他所能想象的要廣袤無垠得多,甚至他晝夜所能見的日月星辰,跟他所站立的大地一樣,都被千年之後的人們稱之為星球。
曾被視為旁門左道的匠工雜術,成為經世致用之學的主流,有著令韓謙難以想象的發展;而自漢代儒學興盛以來的義理之學,卻早就被扔到故紙堆之中。
戰爭依舊沒有停息,血腥殺戮的效率更是高到令韓謙膽顫心驚的地步,類似機關弩的槍械,能像割麥子似的瘋狂收割人命。
一枚神奇的鐵蛋,從飛翔的鐵鳥投擲下去,能將一座巨型城池摧毀夷平。
世家豪族並沒有徹底的消失,權勢看上去沒有以往那麼顯赫,對自家的奴婢不能生殺予奪,但依舊能通過“金錢”——更隱晦的法是“資本”——控製著世人,成為千年後世界裏構成權力的最核心因素。
他在千年後夢境世界裏,是一個叫翟辛平、從生長在福利院裏的孤兒,在官府興辦的學校裏讀書,一直到青年時期才進入一個私募投資基金工作。
二十年積累大量的財富,也叫他享盡千年後世界應有的榮華富貴,識盡千年後世界裏的爾虞我詐。
他在一夜裏,從燈紅酒綠的酒吧摟著兩個剛認識的漂亮女孩子出來,準備到一家酒店裏享受齊人之福的極致快活,一輛黑色的轎車從酒吧後巷咆哮著衝出來,將他撞飛到半空。
光怪陸離的夢境在那一刻就嘎然而止,也昭示著他夢境人生的終結。
痛,
好痛,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夢境?
“七郎!”
房門從外麵推開來,一個下頷短須、鬢發花白的灰袍老者站在門外,疑惑的探頭往房間裏掃了一眼,眼神又頗為淩厲的在韓謙的臉上盯了一會兒,大概是沒有看出什麼異常,解釋似的道,
“晴雲七公子房子裏有異常的響動,老奴擔心有賊人闖進山莊裏來。七公子沒事就好,老奴不打擾七公子夜讀了,先出去了。”
罷這話,老者就掩門退了出去。
自己現在這樣子,像是沒事的樣子?
看在父親韓道勳身邊跟隨多年、在山莊管束他的老家兵範錫程就這麼離開了,韓謙脾氣暴躁的要喊住他,但要張嘴,直覺口腔、舌根發麻,啞啞的發不出聲來。
四肢的麻痹感還很強烈,令他無法站起來,胸口的絞痛雖然沒有那麼劇烈了,但也絕對不好受。
這他媽怎麼可能是喝醉酒的感覺?
想到剛才所聽到的談話,韓謙隻覺有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上來。
自己中毒了?
是姚惜水那婊子,跟那個隻看到模糊背影的姘頭,一起給他下的毒?
範錫程那隻老雜狗,看了一眼就出去了,難道不知道姚惜水這婊子夜裏過來造訪,難道就沒有看出自己身中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