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繚坐在一旁歎息了一聲,道,
“然而君上不想殺一個人頭滾滾落下,同時又不想暫緩在江南推行新政——其實也不能暫緩,越往後拖,推行難度越大。這樣一來,就難免會滋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隱患。常言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沒有人頭滾滾的血洗,新政要在江南強行推行下去,你知道舊日的鄉毫世豪心裏會滋生、暗藏多少怨氣怨恨?再一個,你以為普通民眾受益於新政,就一定會念著新政的好,念著洛陽的好?新政對普通民眾的生活,一定會帶著變化的,即便這個變化絕大部分是好的,但隻要一部分不那麼好的,人心會有怎麼變化,你應該是最清楚的。”
“施之非恩、不授成仇而已。”馮翊道。
“道理並不複雜,人心最難掌握。北地都被打殘了,百廢待興最是好辦,金陵幾場亂事都沒有波及太廣,平息也快,沒有人會想著這裏麵有多少君上的功勞,他們隻會想著楚國給江南帶來三十年大體的太平——這一方麵會加強江南民眾的故國情思,另一方麵,也在表麵上削弱了推行新政的必要性與緊迫性,從而在江南形成更強烈、範圍更廣的抵觸情緒,這與所謂的故國情思兩相結合起來,問題就會變得更大。更不何,江南民眾心裏還有一個‘少帝’在啊……”
馮翊還以為十數萬大軍壓迫之下,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卻沒有想到馮繚他們還擔憂那麼多的問題。
“還有一個因素,那就是兼並江南之後,新學在江南的傳播的速度不會慢,這決定了解決這些隱憂不能有片刻的拖延,”殷鵬道,“就像火炮,除非不用,一旦使用起來,隨著江南等地的鋼鐵冶練、鑄造水平快速提高起來,各地煉製火藥、鑄造火炮都不會存在什麼障礙——鄭氏也好、張潮、張瀚、張蟓、張封、顧芝龍甚至黃化、楊致堂、杜崇韜現在都無比老實,似乎隨時會做好倒戈相迎的準備,鄭暉在興王府對我們派去的秘使也十分的客氣,但新學在江南乃至嶺南、黔中徹底的推廣開來,他們還會不會老實如故,那就難了……”
馮翊能明白趕在新學新術徹底傳播開之前,真正意義上的完成“下一統”的必要,但他還是同情楊恩的境遇。
沈漾是一塊頑石,唯有楊恩能真正贏得他的尊敬,這時候卻要親手將楊恩推到火坑裏,他想想也是不忍:
“也不能叫蔡宸去遊楊恩出這個頭啊。”
“唯有楊恩能想明白這些,也唯有楊恩願意犧牲自己,”馮繚道,“兼並下從來都沒有便宜事,我倒是希望君上能更果決一點,能更心狠手辣一些!現在楊恩站出來了,我們接下來就要更多的人知道,他們不站出來跟著楊恩一起進諫‘勸嫁’,楚軍僅僅是單純的投降,絕不可能免除後續所有的清洗,下沒有那麼容易的便宜可占……”
勸嫁和親之所以成為兼並江南前夕最關鍵的一環,其作用是多方麵的,一方麵是明確韓謙南下,對楚國實施的是“和並”而非“兼並”的名份與法統,一方麵是後續解決川蜀問題打下基礎,還有一方麵,就是要楚國一個個所謂的重臣宿將,倘若想自保,就必須“自汙”,自己從各地世族宗閥領袖的位子上走下來。
在馮繚、王文謙等人看來,隻有這樣才有可能真正“和平”的解決掉一些問題。要不然的話,大梁兵馬開進金陵城,即便楚軍都不反抗選擇投降,後續必然還是要輔以一係列的清洗手段,才有可能化解諸多隱患,鞏固對江南等地的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