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州壽州軍節度使府的上元節,沉浸在壓抑而驚惶的氛圍之中。
節度使徐明珍年前就陷入彌留之際,隨時都有可能撒手而去;年後又傳來蒙軍主力在晉南全軍覆滅的消息。
前者對有些人來,可能是個機會,但後者卻令節度使府老少以及宋州絕大多數的將吏都陷入恐慌與憂懼之中。
趙明廷、徐晉最終也是借徐明珍病危,率三千騎兵離開汴梁城南的扶溝,返回宋州——朱讓、梁任當然不允許趙明廷、徐晉擅自撤往宋州,但此時汴梁城裏人心惶惶,徐晉、趙明廷對朱讓的“諭旨”棄之不理,也不見有人跑到宋州來拿他們問罪。
烏素大石、蕭衣卿以及蕭思慶、烏素宗述、烏素宗倍、那赫顏真等一大批蒙兀南院將帥與十五萬將卒皆覆滅於澤州,雖然蒙兀南院在太原府、晉北以及河朔、燕雲還有不少兵馬,但誰心裏都清楚,蒙兀南院勢力徹底完了。
蒙兀南院勢力徹底完了,梁軍甚至僅需要留四五萬精銳就能橫掃北部剩下未吞並的土地,也就意味著年後梁軍將能直接從北線抽調五六萬精銳戰力南下進入河淮戰場。
連同河南行營軍,梁軍年後在河淮將能調用十萬以上的精銳兵馬用於征討戰伐。
目前看上去,除開心思不定的徐泗軍外,壽州軍與朱讓、梁任直接掌握的汴梁兵馬,總計還有超過十二萬的兵力,但一支部隊的強弱,從來都不是簡單拿人數多寡衡量的。
從梁師雄及魏博精銳被殲滅於滎陽之後,多為新卒的汴梁兵馬就不用了,壽州軍看似還有四萬精兵可用,但這些年來他們什麼時候從韓謙手裏占得過一回便宜?
更何況,據南逃的殘兵及斥候敘述,梁軍這次在晉南戰場采用一種叫滑膛炮的新式戰械,以致梁軍在高平、陵川一帶,僅僅用不到三萬精銳,就徹底封死蒙軍主力北撤的通道,直至將近十五萬的蒙軍主力完全殲滅於高平、陵川境內。
目前他們所得到的情報還很零落,但即便沒有這種叫滑膛炮的新式戰械,在梁軍十萬百戰精銳麵前,他們又能支撐多久?
趙明廷、徐晉站在徐明珍的病榻前,神色也複雜凝重。
徐明珍陷入彌留,絕大多數時間都神誌不清,除了趙明廷、徐晉二人外,還有徐明珍的嫡長子、宋州刺史、節度副使徐嗣昭、嫡長孫徐輝守在病榻前;
徐明珍的續弘以及晚年寵愛的兩位夫人,更是坐在病榻前抹著眼淚,感覺都快塌下來了。
“呃!”似一口濃痰在喉嚨眼裏卡住呼吸,下一刻徐明珍枯瘦似雞爪子的手猛的顫抖了一下,深陷的眼窩睜開來,露出清亮的眼神。
“大人清醒了……”
看到這一幕,守在病榻前的醫吏道。
大家都很清楚,這可能是徐明珍最後一次回光返照了。
“蒙軍又敗了?”徐明珍陷入彌留之中,依稀聽到徐晉、趙明廷他們站在病榻前話的聲音,顫巍巍的問道。
“敗了,徹底的敗了!”徐晉走上前,道,“從燕雲、河朔、太原等地征調精銳,加上晉南澤潞兩州原有的駐軍,總計十六萬兵馬,可能僅潞州、壺關等幾處不在梁軍包圍圈內的駐軍來得及逃往太原。但聽太原那邊也是一片糜爛,其守軍聽到烏素大石陣亡的消息之後,蒙兀軍民爭先搶後的北上,此時梁軍可能都已經進入太原城了……”
太原地於前朝時作為陪都,乃是晉中重鎮,城池雄闊而堅固,甚至都不在汴梁城下,然而守軍全無鬥誌、糜爛一片,再堅固雄闊的城池也都隻是擺飾而已。
“鐵蹄蹂躪中原、無人堪敵的蒙軍,就這麼完了?”徐明珍渾濁不堪的老眼,難以置信的盯著徐晉、趙明珍的臉上,他這一刻寧可希望是他們找借口返回宋州有其他圖謀,但從他們皆是心灰意寒的臉上,並沒有看到他所以為的疑點。
徐明珍無力揮了揮枯瘦的手,示意妻妾、醫吏以及侍候的侍宦、婢女都退下去,甚至叫趙明廷以及其他幾名壽州軍的宿將都先退出大殿,僅留徐晉以及徐嗣昭及長孫徐輝三人在病榻前。
趙明廷心裏有一絲疑惑,但徐嗣昭是徐明珍唯一在世的嫡子、徐耀是嫡長孫,而徐晉是最受徐明珍重視、且掌握軍中大權的養子——徐明珍臨死有什麼遺言,隻跟這三人交待,別人也無法什麼。
徐明珍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卻不想他戎馬一生,這一刻連坐起的力氣都沒有,還是徐嗣昭走過去,坐到病榻邊,讓徐明珍靠在他的身上。
徐明珍胸口像風箱一般艱難的呼吸著,仿佛隨時下一口氣就會接不上來,過了良久,又不放心的示意徐晉將大殿門扉掩上,才艱難的道:“司馬潭從來都是迎風倒的牆頭草,或許都已經遣人去了洛陽。在洛陽將臣,我們都是罪孽深重,不容赦恕之罪,但除了我以及趙明廷等直接參與金陵謀亂、誅害韓道勳的人外,你們或許還有苟全性命的機會——之前軍中是不是就有傳言我死後,晉兒執掌壽州軍,猶有重歸大楚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