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祥一邊躬著身子,從脖子裏挖出殘雪,一邊與顧明府穿過垂花廳,往中庭走去。
安吉祥知道顧明府兩個兒子早夭,院子裏除了兩個老仆,就隻有妻室趙氏同住,但此時中庭院子裏悄無聲息,看不到一個人在。
推開堂廳木門,裏麵正燒著火盆,熱汽騰騰,安吉祥看到有三人已經坐在廳中飲酒,似乎專等他與顧明府過來。
看三人臉麵陌生,不是顧明府府上的仆人,也不像是孟州刺史府及軍中的將吏,穿著打扮也極其普通,像是普通的趕車馬客。
這樣的人卻坐在顧家大堂之上飲酒,安吉祥怎麼不驚?
“安大人看到新朋友,怎麼就不願意坐下來喝一杯水酒了?”為首那個多少透漏出些書生氣的漢子,笑著看過來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安吉祥警惕的厲聲問道。
“我要是自報家門,安大人豈不是更不敢坐下來喝酒了?”那人笑問道。
“那就當我沒有來過,告辭。”安吉祥拱拱手,便要告退。
“安大人都猜到我們是洛陽來的,也不賞陪一杯水酒?”那人問道。
“……”安吉祥不答話,就在站在門口,往屋中三人臉上打量。
“洛陽軍情參謀府北司同知事張士民,見過安大人,”那人站起來,從懷裏取出一封信函,道,“原本我家君上著北司殷鵬殷大人過來見安吉祥,但殷大人臨時有事脫不開身,便著我攜君上的詔函,過來見安大人……”
安吉祥還是認得韓謙的字跡,這麼醜的字跡,別人想模仿也難,看韓謙在詔函裏寫有當年他隨張平在敘州監軍的一些舊事,更能證實這封詔函不是別人偽造來詐他。
他將詔函遞還給張士民,道:“我在孟州不過是廢物一個,你們要是想招降趙孟吉,我怕是幫不上什麼忙。”
“安大人見過君上的詔函,便能猜到我們此行的意圖,怎麼能幫不上忙?”張士民笑道,“趙孟吉身邊有人盯著,蕭衣卿也必然會防備我們過來招撫趙孟吉,也多半會留有暗手——我們或者明府貿然去與趙孟吉接觸,很可能會壞事。安大人倘若願意居中傳話,洛陽他日必有安大人的一席之地。安大人難道到這時候,還甘願被呂輕俠、周元他們牽著鼻子走嗎?”
“慈壽宮變,與我無關,事後隨逃也隻是貪生怕死……”安吉祥道。
“君上當然早就查清楚安大人並非呂輕俠的傀儡,延佑帝之死也非安大人所害,可歎陳如意對呂輕俠忠心耿耿,臨了卻還是要被呂輕俠殺了滅口——我們一直都有關注安大人,相信安大人跟呂輕俠這些人不是一丘之貉,這才會求到安大人跟前來。”張士民道。
安吉祥歎了一口氣,道:“當年君上暗助王邕發動兵變,趙孟吉有家難歸,心裏不可能沒有怨恨;而他此時好歹統領大軍、坐鎮一方,即使君上發兵奪孟州,他猶可以退守澤州,助蒙軍與君上分半壁江山,恐怕也不會輕易將身家性命交到他人手上。”
見安吉祥都換了語氣、稱謂,張士民請他坐下來話:“軍國之事,或勝或負,趙孟吉這樣的人物,哪裏會有什麼看不透的?再趙孟吉、王孝先的家,也是君上服蜀主不加以殺害,而是送往金陵囚禁,這個情趙孟吉可以不念,但也不能當不存在。而隻要趙孟吉能歸附大梁,從金陵迎歸家團聚指日可期,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至於趙孟吉歸附大梁的地位及待遇,君上也了,他要是願意率部鎮守孟州,君上想任他為孟州府製置使,統領其部兵馬。又或者他有其他什麼想法,但總歸這要安大人問過他之後,才會清楚……”
“君上可有遣人去見蔚侯王孝先?”安吉祥問道。
張士民這次過來,是代表北司先招撫安吉祥,為後續招撫趙孟吉及諸部將做好鋪墊工作,一些事情自然不會瞞他,道:“蔚侯王孝先剛愎自用,性情孤戾,君上指示重點做趙孟吉的工作……”
安吉詳點點頭,沒想到洛陽的工作做得如此細致,難怪軹關陘一役會打得如此順利,道:“烏素大石當初決定將蔚侯王孝先留在鳳翔,而將趙孟吉調到孟州來,就是擔心趙孟吉心思不穩,將其部調到孟州方便控製。不過蔚侯王孝先性情孤戾,難以回頭,其部將卻未必願意以身去擋大梁精銳的兵鋒,而王孝先部下,有很多乃是趙孟吉的舊吏,君上此時就有心想降趙孟吉,也意在於此吧?”
張士民點點頭,承認安吉祥的推測。
過去兩年王元逵、王孝先在渭水兩岸出大量的屯田,招攬流民以為屯丁,又在蒙軍的支持下,大舉修造防寨,軍事實力都得到相應的提升。
真要照既定的計劃,先從隴右驅逐平夏人,占領秦州,然後再兵分路,一路從西麵翻越隴山進攻鳳翔的西翼,一路從梁州經陳倉等道進入鳳翔的南部地區,即便是攻取鳳翔,也將有無數場硬仗要打。
單純從東翼的軍事資源投入,留著趙孟吉不急於招降,並不會增加東翼的軍事防禦壓力,但考慮到大梁下一步的重心乃是收複鳳翔軍,能不能成功招撫趙孟吉,或許對王孝先的影響並不大,但對王孝先的部屬將吏,心理衝擊是巨大的。
當然,招撫也好、招安納降也好,不同的階段,開出的條件也是不一樣的。
趙孟吉能否及時投附大梁,不僅能和平解決孟州歸屬問題,對西翼的戰事影響力,韓謙願意給予更多的優待,但接下來還是要看軹關陘一役對趙孟吉的觸動夠不夠深了。
約定由安吉祥攜印信找機會接觸趙孟吉,而在孟州城中,有什麼事情安吉祥單線找顧明府聯絡,張士民等人談妥事情後則在孟州城裏潛伏起來,盯著城裏的風吹草動,也等候進一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