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之後,隴山西麓便葉落草黃,寒風呼嘯。
身後是長道縣殘城,李知誥跨坐在高大的棗紅戰馬之上,他在鎧甲外,係著一件青黑色的大氅,以禦西北地入冬之後就刮麵如刃的風寒。
這半年來占領、收附成、武兩州的地方勢力頗為順利,之前接受蒙兀人封賞的成州刺史侯莫,最終也是出城投降,被韓謙封為隴右兵馬副統製,集結成武兩州兩千餘部族羌騎聽候李知誥的節製。
李知誥最初僅率五千餘兵馬進入隴右,在吸納早年屯駐隴右的漢軍後嗣民眾,並就地征集大批的軍馬,目前已經編有八千人眾的馬步兵。
不過王孝先除了往水增派三千多蜀兵加強城池的防守之外,烏素大石同時下令李元壽率平夏部羌騎南下,秦州南部的戰事變得膠著起來。
成武兩州收編的羌騎歸附大梁的心思遠談不上堅定,此時無非還是牆頭草、誰強依附於誰的心態,自然就談不上有多強的戰鬥力。
然而在隴山西麓的穀地,想要繼續往地勢更為平闊的秦州境內挺進,李知誥所率領的馬步兵主力,想要在這樣的地形與平夏部精銳騎兵爭鋒,暫時卻還是力有未逮。
目前隻是憑借更精良的兵甲弩械,與平夏部羌騎鬥個旗鼓相當,無法往秦州乃至更北側的隴右地區迂回穿插。
李知誥此時隻能回到舊有的套路上,沿著隴山西麓,占據險峻的地形修造一座座寨壘,以此一步步往北延伸。
這除了能加強在南側成武兩州的控製,也一步步將平夏部精銳騎兵的活動範圍,往北麵壓縮。
這是笨辦法,也是有效的辦法。
韓謙也是支持他這種結硬塞打呆仗的方略,特地從洛陽派了一隊工師匠卒到成州,李知誥從成、武兩州征募漢民工匠,使得西征軍在修造城寨方麵,有著遠比諸羌部族大得多的優勢。
而將卒擁有更為精良的兵甲弩械,守禦城寨也更具優勢。
修造城寨,同時能將分散的漢民以及一部分羌民聚集到城寨周邊居住、耕種,真正的將他們凝聚起來,成為效忠大梁的可用力量。
犀牛道雖然險僻、狹窄,但每月四千餘石茶酒、棉布、鐵器、食鹽、肥皂等物資運入隴右,除了每月往內地輸送六七百匹優良戰馬外,他們也能換取逾兩萬石糧食以及相應的馬匹,支撐修造寨壘及戰事消耗。
李知誥眺望東北方向茫茫的隴山群嶺,他想著進攻滎陽的戰鬥,此時應該已經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而能否攻陷滎陽,將直接決定大梁下一步對關中地區的反攻進程。
此時的李知誥跨坐在馬鞍上,也是感慨萬千,誰能想到僅短短兩年,形勢竟然這麼快就一步步扭轉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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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吼!”
自前朝中後期以來,魏博精兵強將就雄寇中原,而自梁師雄出任魏博節度使,前後近二十載,仿佛雄山峙嶽,令河朔晉軍難以南進一步,也是依賴魏州地方上的武勇雄銳。
而到梁師雄麾下第一戰將,不是他的三個兒子,而是少年時就追隨他南征北戰的族侄梁醒。
梁醒少年時就有勇力,曾單槍匹馬,撕開數百晉軍騎兵的重圍,將身陷重圍的梁師雄救出;三十歲之後更是集河朔、魏博槍家之大成,創龍盤槍,乃魏博第一槍術大家。
河朔驚變以來,他雖然是梁師雄麾下大將,猶喜身先士卒、衝鋒陷陣,死於他槍下的亡魂早已不計其數。
這一刻,他隻是不甘的低頭看著胸前兩支比尋常羽箭還要略長一截的長弩箭,尾翼還正發著激烈震稟的響聲。
他這一身鎧甲,乃是青羌部秘法所造,比尋常的山文環鎖甲要輕便一些,防護力卻是倍增,梁醒他自己曾開三石強弓試射過,五十步之內都不能破甲。
他卻沒有想到梁軍在一百六七十步的攻城巢車裏,射來兩支弩箭,不僅毫無阻礙的射穿胸口最堅固的護胸鐵甲葉——臨死這一刻他的感知變得極其的敏銳——箭簇還穿透他的身子,從後背露出寸許來,抵住身後的鐵甲葉;而他的大腿、左腋早就被射中數箭,鮮血早就將他的戰袍染赤。
看著左右被他拿搶刺死的梁軍先登精銳,屍首橫七豎八的躺在城牆上,鮮血沿著城磚縫隙,汩汩淌流著,梁醒虎吼一聲,以槍拄地,想著即便是死,也要站在城牆之上。
隻是像潮水一般蜂擁而上的梁軍將卒,像巨浪一般,將他虎目猶睜的屍體無情的推倒、踐踏,甚至猶有人不解恨的上去戳兩刀。
梁醒的武勇,令他這一刻戰死得不到半點的同情與惋惜,在無數梁軍舊將老卒的眼裏,他與梁師雄是可恥、一度差點葬送大梁國運、將河淮大地拖入滔戰亂的叛徒。
為加強滎陽前鋒大營的戰力,淮陽兵甲軍械所今年所造的五十具單兵簧臂弩,在各部都爭先搶破頭的情況下,韓謙親自下詔都撥到滎陽城下使用。
在成千上萬民勇輔兵,冒著敵軍的箭石、潑灑出來的熱油,不計傷亡的運土將開闊六七丈的護城濠河,填出四條直接進逼城下的進攻通道之後,滎陽城攻防戰事便進入最後的關鍵階段。
西城牆雖然在過去一個半月時間裏,被石彈轟擊到殘斷不堪,到處都是崩裂的缺口,西城門甕城也徹底垮蹋,將西城門堵死,但守軍困獸猶鬥,表現出令人心驚的鬥誌。
這兩萬守軍裏,大多數將卒都是追隨梁師雄南征北戰多年的魏博精銳。
梁晉爭戰中原四十餘年都沒有停息過,武勇老卒的數量極多,王元逵、田衛業所部皆是河朔、河東精銳,梁師雄這些年所統領的魏博精兵,戰鬥力之強,也絕不在任何一家之下;鎧甲也相當齊全,幾乎人人皆著精甲,不畏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