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即便有相當多的人在後期,舉家遷入汴京,但家族都還紮根在河洛,可以是河洛地方勢力的代表。
他們作為梁國的新貴,出身不高,但受千百年來根植於人心深處的思想影響,求田問舍幾成本能;而梁高祖朱溫在世,更多時候也都以田宅賞賜有功將吏。
朱裕登基繼位後,即便認識到棠邑新製優勢,但忙於南征北戰,一時也沒能從根本上改變這點。
除了顧騫、陳由桐、荊浩、陳昆等家在河洛地區都占有大量的田宅,乃是河洛的土地新貴外,以韓元齊為首的蔡州軍將吏,則又與蔡汝及潁陳等州的地方新貴勢力糾纏極深。
清丈田畝、攤丁入畝等事反倒好執行。
這兩年為籌措軍資及賑濟災民的糧穀,朱裕對河洛、潁蔡等地不得不加征極高的田賦丁稅,對田畝的清算就極嚴格,照棠邑的相關新政執行,甚至會使得地方新貴勢力所承受的賦稅有所減輕。
最大的問題是棠邑的限田令以及軍卒配田。
目前棠邑諸州縣,舊有的地方勢力幾乎都被摧毀——洗向楊等敘州大姓早期也在徹底的軍事失敗後,就被韓謙徹底拆散掉,洗尋樵、馮璋等人都順理成章的接受了新政;棠邑軍中,無論基層武官胥史還是中高級將臣,限田標準與普通軍卒一樣,按戶占田都不得超過三十畝。
照這個標準,梁軍之中隊率一級的基層武官,可能大多數人都要超了。
早年梁軍照首級功授勳賜田,這決定以軍功提拔上來的基層武官,僅軍功賜田直接成為中地主,更不要後期幾成本能的兼並,更不要梁軍之中的中高級將吏了。
即便不從龍擁立之功,韓謙要依托顧騫、荊浩他們以及他們的子弟、族人以及各級武官將領守禦河洛、抵禦胡虜,依托他們推進兩軍的融合,甚至要讓新製在河洛地區紮根下去,就不能直接而粗暴的剝奪他們已有的、並且已經經營一兩代人的田宅。
然而,韓謙早年在組織赤山軍時,曾宣稱要使下人耕者有其地、居者有其屋,這也是韓謙這些年在敘州、在淮西推動新製的根本,也是棠邑軍戰鬥力的保障。
梁軍現有的八萬疲弱兵卒,一部分是奴婢以及無地貧民出身、被地方勢力推出來以充兵役、徭役的鄉兵,一部分是家從汴京南逃、已失立足之地的原大梁禁軍將卒。
可以梁軍現有的八萬疲弱將卒,其家絕大多數在河洛等地都無立足之地。
而連續多年的苦戰,以及當前惡劣的形勢,叫這些疲弱之卒士氣低沉。
韓謙暫時可以不去管河洛境內的中下層貧民,甚至新舊製統一的事情都可以暫時做一些妥協,但要在當前這麼複雜及凶險的局麵下,將梁軍現有的將卒戰鬥力及士氣激揚起來,也必然要在河洛及蔡汝等地,拿出大量的田地分配給梁軍將卒家耕種。
麵對這樣的矛盾,韓謙思慮再三,也隻有贖買之策能行,而且是先從梁軍高級將吏那裏進行贖買。
當然,韓謙現在是拿不出數百萬乃至上千萬緡的錢物去贖買這些田宅的,他能拿出來的,隻有他私人在工造局、敘州官錢局以及赤山會所占的一部分股數。
此外,山澤之利及鹽鐵茶酒榷賣,傳統上是隸屬於內廷的私產,這使得朱裕早前在河洛等地所開采的礦場以及建成的工坊,也都歸屬官辦。
韓謙也計劃將這些以及這兩年將計劃興建的礦場、工坊都折成股數,用以贖買梁軍高級將吏及家族手裏的耕地,先行分配給梁軍最底層的無地兵卒。
國都定於洛陽,並從高級將吏及家旋手裏贖買耕地,分配給梁軍底層將卒,並使梁軍底層將卒紮根於河洛,這不僅有利於安定將卒之心,也要避免河洛乃至蔡許等州的地方勢力心思不定、首鼠兩端,也就此解決梁軍將吏對新舊製融合的猜疑。
聽韓謙及這些,顧騫、朱玨忠、陳由桐、荊浩、陳昆等人皆深表讚同,不得不承認韓謙的考慮,要比他們更深入。
棠邑以工礦之利,奪江淮近半積餘,以及這些年喬陳等與韓氏有姻親關係的宣歙世族,也都主要是以入股官錢局的形式,融入棠邑,他們心裏都是清楚的。
顧騫等人很清楚當前的局勢有多危急,也清楚一旦地失人亡,什麼都將化為泡影、烏有,他們這樣的人物,怎麼自然不會這些事情上糾結太多?
他們甚至也知道朱裕在世時就曾考慮直接征沒一兩百萬的畝田宅,用以安置將卒家,而朱裕不會考慮贖賣,也沒有條件去搞什麼贖買,隻會利用他在軍中的威信,直接壓製反對的聲音推行此策;他們甚至對此也是支持的。
熬過眼前的難關,才是最重要的。
當然,他們數人有這樣的認識,並不代表河洛之間所有的梁國新貴勢力以及整個中下層將吏群體都有這樣的覺悟,更不代表河洛間心思不定的其他地方勢力,願意做出這樣的犧牲。
韓謙在梁軍將卒以及河洛地方勢力之中,暫時顯然是沒有朱裕的聲望跟威勢,他們相信現在韓謙提出贖買、定都、配田諸策,能較好的解決很多問題。
他們相信據此能更好的服家人、族人,更好的去安撫部屬以及地方勢力擔憂以及躁動的心思,避免更大的混亂發生。
當然了,十數萬軍民,包括顧騫等人的家親族,從汴京成功撤出,就是三個月之前發生的事情,再薄情寡義,也很少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徹底忘卻棠邑不遺餘力出手相援的恩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