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漢書卷九十一(下)(2 / 3)

初,左伊秩訾為呼韓邪畫計歸漢,竟以安定。其後或讒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韓邪疑之。左伊秩訾懼誅,將其眾千餘人降漢,漢以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令佩其王印綬。及竟寧中,呼韓邪來朝,與伊秩訾相見,謝曰:“王為我計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寧,王之力也,德豈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複顧留,皆我過也。今欲白天子,請王歸庭。”伊秩訾曰:“單於賴天命,自歸於漢,得以安寧,單於神靈,天子之祐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漢,又複歸匈奴,是兩心也。願為單於侍使於漢,不敢聽命。”單於固請不能得而歸。

王昭君號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呼韓邪立二十八年,建始二年死。始,呼韓邪嬖左伊秩訾兄呼衍王女二人。長女顓渠閼氏,生二子,長曰且莫車,次曰囊知牙斯。少女為大閼氏,生四子,長曰雕陶莫皋,次曰且糜胥,皆長於且莫車,少子鹹、樂二人,皆小於囊知牙斯。又它閼氏子十餘人。顓渠閼氏貴,且莫車愛。呼韓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車,其母顓渠閼氏曰:“匈奴亂十餘年,不絕如發,賴蒙漢力,故得複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創艾戰鬥,且莫車年少,百姓未附,恐複危國。我與大閼氏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閼氏曰:“且莫車雖少,大臣共持國事,今舍貴立賤,後世必亂。”單於卒從顓渠閼氏計,立雕陶莫皋,約令傳國與弟。呼韓邪死,雕陶莫皋立,為複株累若鞮單於。

複株累若鞮單於立,遣子右致盧兒王醯諧屠奴侯入侍,以且糜胥為左賢王,且莫車為左穀蠡王,囊知牙斯為右賢王。複株累單於複妻王昭君,生二女,長女雲為須卜居次,小女為當於居次。

河平元年,單於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獻朝正月。既罷,遣使者送至蒲反。伊邪莫演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殺,終不敢還歸。”使者以聞,下公卿議。議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祿大夫穀永、議郎杜欽以為:“漢興,匈奴數為邊害,故設金爵之賞以待降者。今單於詘體稱臣,列為北藩,遣使朝賀,無有二心,漢家接之,宜異於往時。今既享單於聘貢之質,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貪一夫之得而失一國之心,擁有罪之臣而絕慕義之君也。假令單於初立,欲委身中國,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詐降以卜吉凶,受之虧德沮善,令單於自疏,不親邊吏;或者設為反間,欲因而生隙,受之適合其策,使得歸曲而直責。此誠邊境安危之原,師旅動靜之首,不可不詳也。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詐諼之謀,懷附親之心,便。”對奏,天子從之。遣中郎將王舜往問降狀。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遣去。歸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見漢使。

明年,單於上書願朝。河平四年正月,遂入朝,加賜錦繡繒帛二萬匹,絮二萬斤,它如竟寧時。

複株累單於立十歲,鴻嘉元年死。弟且糜胥立,為搜諧若鞮單於。

搜諧單於立,遣子左祝都韓王朐留斯侯入侍,以且莫車為左賢王。搜諧單於立八歲,元延元年,為朝二年發行,未入塞,病死。弟且莫車立,為車牙若鞮單於。

車牙單於立,遣子右於塗仇撣王烏夷當入侍,以囊知牙斯為左賢王。車牙單於立四歲,綏和元年死。弟囊知牙斯立,為烏珠留若鞮單於。

烏珠留單於立,以第二閼氏子樂為左賢王,以第五閼氏子輿為右賢王,遣子右股奴王烏鞮牙斯入侍。漢遣中郎將夏侯藩、副校尉韓容使匈奴。時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王根領尚書事,或說根曰:“匈奴有鬥入漢地,直張掖郡,生奇材木,箭竿就羽,如得之,於邊甚饒,國家有廣地之實,將軍顯功,垂於無窮。”根為上言其利,上直欲從單於求之,為有不得,傷命損威。根即但以上指曉藩,令從藩所說而求之。藩至匈奴,以語次說單於曰:“竊見匈奴鬥入漢地,直張掖郡。漢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數百人寒苦,候望久勞。單於宜上書獻此地,直斷閼之,省兩都尉士卒數百人,以複天子厚恩,其報必大。”單於曰:“此天子詔語邪,將從使者所求也?”藩曰:“詔指也,然藩亦為單於畫善計耳。”單於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憐父呼韓邪單於,從長城以北匈奴有之。此溫偶驗王所居地也,未曉其形狀所生,請遣使問之。”藩、容歸漢。後複使匈奴,至則求地。單於曰:“父兄傳五世,漢不求此地,至知獨求,何也?已問溫偶驗王,匈奴西邊諸侯作穹廬及車,皆仰此山材木,且先父地,不敢失也。”藩還,遷為太原太守。單於遣使上書,以藩求地狀聞。詔報單於曰:“藩擅稱詔從單於求地,法當死,更大赦二,今徙藩為濟南太守,不令當匈奴。”明年,侍子死,歸葬。複遣子左於仇撣王稽留昆入侍。

至哀帝建平二年,烏孫庶子卑援疐翕侯人眾入匈奴西界,寇盜牛畜,頗殺其民。單於聞之,遣左大當戶烏夷泠將五千騎擊烏孫,殺數百人,略千餘人,驅牛畜去。卑援疐恐,遣子趨逯為質匈奴。單於受,以狀聞。漢遣中郎將丁野林、副校尉公乘音使匈奴,責讓單於,告令還歸卑援疐質子。單於受詔,遣歸。

建平四年,單於上書願朝五年。時哀帝被疾,或言匈奴從上遊來厭人,自黃龍、竟寧時,單於朝中國輒有大故。上由是難之,以問公卿,亦以為虛費府帑,可且勿許。單於使辭去,未發,黃門郎揚雄上書諫曰:

臣聞《六經》之治,貴於未亂;兵家之勝,貴於未戰。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單於上書求朝,國家不許而辭之,臣愚以為漢與匈奴從此隙矣。本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製,其不可使隙甚明。臣不敢遠稱,請引秦以來明之。

以秦始皇之強,蒙恬之威,帶甲四十餘萬,然不敢窺西河,乃築長城以界之。會漢初興,以高祖之威靈,三十萬眾困於平城,士或七日不食。時奇譎之士石畫之臣甚眾,卒其所以脫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皇後嚐忿匈奴,群臣庭議,樊噲請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季布曰:“噲可斬也,妄阿順指!”於是大臣權書遺之,然後匈奴之結解,中國之憂平。及孝文時,匈奴侵暴北邊,候騎至雍甘泉,京師大駭,發三將軍屯細柳、棘門、霸上以備之,數月乃罷。孝武即位,設馬邑之權,欲誘匈奴,使韓安國將三十萬眾徼於便地,匈奴覺之而去,徒費財勞師,一虜不可得見,況單於之麵乎!其後深惟社稷之計,規恢萬載之策,乃大興師數十萬,使衛青、霍去病操兵,前後十餘年。於是浮西河,絕大幕,破寘顏,襲王庭,窮極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以臨翰海,虜名王貴人以百數。自是之後,匈奴震怖,益求和親,然而未肯稱臣也。

且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役無罪之人,快心於狼望之北哉?以為不一勞者不久佚,不暫費者不永寧,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摧餓虎之喙,運府庫之財填盧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烏孫,侵公主,乃發五將之師十五萬騎獵其南,而長羅侯以烏孫五萬騎震其西,皆至質而還。時鮮有所獲,徒奮揚威武,明漢兵若雷風耳。雖空行空反,尚誅兩將軍。故北狄不服,中國未得高枕安寢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間,大化神明,鴻恩溥洽,而匈奴內亂,五單於爭立,日逐、呼韓邪攜國歸(死)〔化〕,扶伏稱臣,然尚羈縻之,計不顓製。自此之後,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強。何者?外國天性忿鷙,形容魁健,負力怙氣,難化以善,易隸以惡,其強難詘,其和難得。故未服之時,勞師遠攻,傾國殫貨,伏屍流血,破堅拔敵,如彼之難也;既服之後,慰薦撫循,交接賂遺,威儀俯仰,如此之備也。往時嚐屠大宛之城,蹈烏桓之壘,探姑繒之壁,藉蕩姐之場,艾朝鮮之旃,拔兩越之旗,近不過旬月之役,遠不離二時之勞,固已犁其庭,掃其閭,郡縣而置之,雲徹席卷,後無餘災。唯北狄為不然,真中國之堅敵也。三垂比之懸矣,前世重之茲甚,未易可輕也。

今單於歸義,懷款誠之心,欲離其庭,陳見於前,此乃上世之遺策,神靈之所想望,國家雖費,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來厭之辭,疏以無日之期,消往昔之恩,開將來之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負前言,緣往辭,歸怨於漢,因以自絕,終無北麵之心,威之不可,諭之不能,焉得不為大憂乎!夫明者視於無形,聰者聽於無聲,誠先於未然,即蒙恬、樊噲不複施,棘門、細柳不複備,馬邑之策安所設,衛、霍之功何得用,五將之威安所震?不然,一有隙之後,雖智者勞心於內,辯者轂擊於外,猶不若未然之時也。且往者圖西域,製車師,置城郭都護三十六國,費歲以大萬計者,豈為康居、烏孫能逾白龍堆而寇西邊哉?乃以製匈奴也。夫百年勞之,一日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為國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於未亂未戰,以遏邊萌之禍。

書奏,天子寤焉,召還匈奴使者,更報單於書而許之。賜雄帛五十匹,黃金十斤。單於未發,會病,複遣使願朝明年。故事,單於朝,從名王以下及從者二百餘人。單於又上書言:“蒙天子神靈,人民盛壯,願從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盛德。”上皆許之。

元壽二年,單於來朝,上以太歲厭勝所在,舍之上林苑蒲陶宮。告之以加敬於單於,單於知之。加賜衣三百七十襲,錦繡繒帛三萬匹,絮三萬斤,它如河平時。既罷,遣中郎將韓況送單於。單於出塞,到休屯井,北度車(曰)〔田〕盧水,道裏回遠。況等乏食,單於乃給其糧,失期不還五十餘日。

初,上遣稽留昆隨單於去,到國,複遣稽留昆同母兄右大且方與婦入侍。還歸,複遣且方同母兄左日逐王都與婦入侍。是時,漢平帝幼,太皇太後稱製,新都侯王莽秉政,欲說太後以威德至盛異於前,乃風單於令遣王昭君女須卜居次雲入侍太後,所以賞賜之甚厚。

會西域車師後王(句姑)〔姑句〕、去胡來王唐兜皆怨恨都護校尉,將妻子人民亡降匈奴,語在《西域傳》。單於受置左穀蠡地,遣使上書言狀曰:“臣謹已受。”詔遣中郎將韓隆、王昌、副校尉甄阜、侍中謁者帛敞、長水校尉王歙使匈奴,告單於曰:“西域內屬,不當得受,今遣之。”單於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憐,為作約束,自長城以南天子有之,長城以北單於有之。有犯塞,輒以狀聞;有降者,不得受。臣知父呼韓邪單於蒙無量之恩,死遺言曰:‘有從中國來降者,勿受,輒關至塞,以報天子厚恩。’此外國也,得受之。”使者曰:“匈奴骨肉相攻,國幾絕,蒙中國大恩,危亡複續,妻子完安,累世相繼,宜有以報厚恩。”單於叩頭謝罪,執二虜還付使者。詔使中郎將王萌待西域惡都奴界上逆受。單於遣使送到國,因請其罪。使者以聞,有詔不聽,會西域諸國王斬以示之。乃造設四條:中國人亡入匈奴者,烏孫亡降匈奴者,西域諸國佩中國印綬降匈奴者,烏桓降匈奴者,皆不得受。遣中郎將王駿、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尋使匈奴,班四條與單於,雜函封,付單於,令奉行,因收故宣帝所為約束封函還。時,莽奏令中國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風單於,宜上書慕化,為一名,漢必加厚賞。單於從之,上書言:“幸得備藩臣,竊樂太平聖製,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謹更名曰知。”莽大說,白太後,遣使者答諭,厚賞賜焉。

漢既班四條,後護烏桓使者告烏桓民,毋得複與匈奴皮布稅。匈奴以故事遣使者責烏桓稅,匈奴人民婦女欲賈販者皆隨往焉。烏桓距曰:“奉天子詔條,不當予匈奴稅。”匈奴使怒,收烏桓酋豪,縛到懸之。酋豪昆弟怒,共殺匈奴使及其官屬,收略婦女馬牛。單於聞之,遣使發左賢王兵入烏桓責殺使者,因攻擊之。烏桓分散,或走上山,或東保塞。匈奴頗殺人民,驅婦女弱小且千人去,置左地,告烏桓曰:“持馬畜皮布來贖之。”烏桓見略者親屬二千餘人持財畜往贖,匈奴受,留不遣。

王莽之篡位也,建國元年,遣五威將王駿率甄阜、王颯、陳饒、帛敞、丁業六人,多齎金帛,重遺單於,諭曉以受命代漢狀,因易單於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單於璽”,莽更曰“新匈奴單於章”。將率既至,授單於印紱,詔令上故印紱。單於再拜受詔。譯前,欲解取故印紱,單於舉掖授之。左姑夕侯蘇從旁謂單於曰:“未見新印文,宜且勿與。”單於止,不肯與。請使者坐穹廬,單於欲前為壽。五威將曰:“故印紱當以時上。”單於曰:“諾。”複舉掖授譯。蘇複曰:“未見印文,且勿與。”單於曰:“印文何由變更!”遂解故印紱奉上,將率受。著新紱,不解視印,飲食至夜乃罷。右率陳饒謂諸將率曰:“鄉者姑夕侯疑印文,幾令單於不與人。如令視印,見其變改,必求故印,此非辭說所能距也。既得而複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絕禍根。”將率猶與,莫有應者。饒,燕士,果悍,即引斧椎壞之。明日,單於果遣右骨都侯當白將率曰:“漢賜單於印,言‘璽’,不言‘章’,又無‘漢’字。諸王已下乃有‘漢’,言‘章’。今即去‘璽’加‘新’,與臣下無別。願得故印。”將率示以故印,謂曰:“新室順天製作,故印隨將率所自為破壞。單於宜承天命,奉新室之製。”當還白,單於知已無可奈何,又多得賂遺,即遣弟右賢王輿奉馬牛隨將率入謝,因上書求故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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