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漢書卷五十九(下)(1 / 3)

延年字幼公,亦明法律。昭帝初立,大將軍霍光秉政,以延年三公子,吏材有餘,補軍司空。始元四年,益州蠻夷反,延年以校尉將南陽士擊益州,還,為諫大夫。左將軍上官桀父子與蓋主、燕王謀為逆亂,假稻田使者燕倉知其謀,以告大司農楊敞。敞惶懼,移病,以語延年。延年以聞,桀等伏辜。延年封為建平侯。

延年本大將軍霍光吏,首發大奸,有忠節,由是擢為太仆、右曹、給事中。光持刑罰嚴,延年輔之以寬。治燕王獄時,禦史大夫桑弘羊子遷亡,過父故吏侯史吳。後遷捕得,伏法。會赦,侯史吳自出係獄,廷尉王平與少府徐仁雜治反事,皆以為桑遷坐父謀反而侯史吳臧之,非匿反者,乃匿為隨者也。即以赦令除吳罪。後侍禦史治實,以桑遷通經術,知父謀反而不諫爭,與反者身無異;侯史吳故三百石吏,首匿遷,不與庶人匿隨從者等,吳不得赦。奏請複治,劾廷尉、少府縱反者。少府徐仁即丞相車千秋女婿也,故千秋數為侯史吳言。恐光不聽,千秋即召中二千石、博士會公車門,議問吳法。議者知大將軍指,皆執吳為不道。明日,千秋封上眾議,光於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外內異言,遂下廷尉平、少府仁獄。朝廷皆恐丞相坐之。延年乃奏記光爭,以為“吏縱罪人,有常法,今更詆吳為不道,恐於法深。又丞相素無所守持,而為好言於下,盡其素行也。至擅召中二千石,甚無狀。延年愚,以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不可棄也。間者民頗言獄深,吏為峻詆,今丞相所議,又獄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不合眾心。群下讙嘩,庶人私議,流言四布,延年竊重將軍失此名於天下也!”光以廷尉、少府弄法輕重,皆論棄市,而不以及丞相,終與相竟。延年論議持平,合和朝廷,皆此類也。

見國家承武帝奢侈師旅之後,數為大將軍光言:“年歲比不登,流民未盡還,宜修孝文時政,示以儉約寬和,順天心,說民意,年歲宜應。”光納其言,舉賢良,議罷酒榷、鹽、鐵,皆自延年發之。吏民上書言便宜,有異,輒下延年平處複奏。言可官試者,至為縣令,或丞相、禦史除用,滿歲以狀聞,或抵其罪法,常與兩府及廷尉分章。

昭帝末,寢疾,征天下名醫,延年典領方藥。帝崩,昌邑王即位,廢,大將軍光、車騎將軍張安世與大臣議所立。時,宣帝養於掖廷,號皇曾孫,與延年中子佗相愛善,延年知曾孫德美,勸光、安世立焉。宣帝即位,褒賞大臣,延年以定策安宗廟,益戶二千三百,與始封所食邑凡四千三百戶。詔有司論定策功;大司馬大將軍光功德過太尉絳侯周勃;車騎將軍安世、丞相楊敞功比丞相陳平;前將軍韓增、禦史大夫蔡誼功比潁陰侯灌嬰;太仆杜延年功比朱虛侯劉章;後將軍趙充國、大司農田延年、少府史樂成功比典客劉揭,皆封侯益土。

延年為人安和,備於諸事,久典朝政,上任信之,出即奉駕,入給事中,居九卿位十餘年,賞賜賂遺,訾數千萬。

霍光薨後,子禹與宗族謀反,誅。上以延年霍氏舊人,欲退之,而丞相魏相奏延年素貴用事,官職多奸。遣吏考案,但得苑馬多死,官奴婢乏衣食,延年坐免官,削戶二千。後數月,複召拜為北地太守。延年以故九卿外為邊吏,治郡不進,上以璽書讓延年。延年乃選用良吏,捕擊豪強,郡中清靜。居歲餘,上使謁者賜延年璽書,黃金二十斤,徙為西河太守,治甚有名。五鳳中,征入為禦史大夫。延年居父官府,不敢當舊位,坐臥皆易其處。是時,四夷和,海內平,延年視事三歲,以老病乞骸骨,天子優之,使光祿大夫持節賜延年黃金百斤、酒,加致醫藥,延年遂稱病篤。賜安車駟馬,罷就第。後數月薨,諡曰敬侯,子緩嗣。

緩少為郎,本始中以校尉從蒲類將軍擊匈奴,還為諫大夫,遷上穀都尉,雁門太守。父延年薨,征視喪事,拜為太常,治諸陵縣,每冬月封具獄日,常去酒省食,官屬稱其有恩。元帝初即位,穀貴民流,永光中西羌反,緩輒上書入錢、穀以助用,前後數百萬。

緩六弟,五人至大官,少弟熊曆五郡二千石、三州牧刺史,有能名,唯中弟欽官不至而最知名。

欽字子夏,少好經書,家富而目偏盲,故不好為吏。茂陵杜鄴與欽同姓字,俱以材能稱京師,故衣冠謂欽為“盲杜子夏”以相別。欽惡以疾見詆,乃為小冠,高廣財二寸,由是京師更謂欽為“小冠杜子夏”,而鄴為“大冠杜子夏”雲。

時,帝舅大將軍王鳳以外戚輔政,求賢知自助。鳳父頃侯禁與欽兄緩相善,故鳳深知欽能,奏請欽為大將軍軍武庫令。職閑無事,欽所好也。

欽為人深博有謀。自上為太子時,以好色聞,及即位,皇太後詔采良家女。欽因是說大將軍鳳曰:“禮壹娶九女,所以極陽數,廣嗣重祖也;必鄉舉求窈窕,不問華色,所以助德理內也;娣侄雖缺不複補,所以養壽塞爭也。故後妃有貞淑之行,則胤嗣有賢聖之君;製度有威儀之節,則人君有壽考之福。廢而不由,則女德不厭;女德不厭,則壽命不究於高年。《書》雲‘或四三年’,言失欲之生害也。男子五十,好色未衰;婦人四十,容貌改前。以改前之容侍於未衰之年,而不以禮為製,則其原不可救而後徠異態;後徠異態,則正後自疑而支庶有間適之心。是以晉獻被納讒之謗,申生蒙無罪之辜。今聖主富於春秋,未有適嗣,方鄉術入學,未親後妃之議。將軍輔政,宜因始初之隆,建九女之製,詳擇有行義之家,求淑女之質,毋必有(聲色)〔色聲〕音技能,為萬世大法。夫少,戒之在色,《小卞》之作,可為寒心。唯將軍常以為憂。”

鳳白之太後,太後以為故事無有。欽複重言:“《詩》雲‘殷監不遠,在夏後氏之世’。刺戒者至迫近,而省聽者常怠忽,可不慎哉!前言九女,略陳其禍福,甚可悼懼,竊恐將軍不深留意。後妃之製,夭壽治亂存亡之端也。跡三代之季世,覽宗、宣之饗國,察近屬之符驗,禍敗曷常不由女德?是以佩玉晏鳴,《關雎》歎之,知好色之伐性短年,離製度之生無厭,天下將蒙化,陵夷而成俗也。故詠淑女,幾以配上,忠孝之篤,仁厚之作也。夫君親壽尊,國家治安,誠臣子至願,所當勉之也。《易》曰:‘正其本,萬物理。’凡事論有疑未可立行者,求之往古則典刑無,考之來今則吉凶同,卒搖易之則民心惑,若是者誠難施也。今九女之製,合於往古,無害於今,不逆於民心,至易行也,行之至有福也,將軍輔政而不蚤定,非天下之所望也。唯將軍信臣子之願,念《關雎》之思,逮委政之隆,及始初清明,為漢家建無窮之基,誠難以忽,不可以遴。”鳳不能自立法度,循故事而已。會皇太後女弟司馬君力與欽兄子私通,事上聞,欽慚懼,乞骸骨去。

後有日蝕、地震之變,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士,合陽侯梁放舉欽。欽上對曰:“陛下畏天命,悼變異,延見公卿,舉直言之士,將以求天心,跡得失也。臣欽愚戇,經術淺薄,不足以奉大對。臣聞日蝕、地震,陽微陰盛也。臣者,君之陰也;子者,父之陰也;妻者,夫之陰也;夷狄者,中國之陰也。《春秋》日蝕三十六,地震五,或夷狄侵中國,或政權在臣下,或婦乘夫,或臣子背君父,事雖不同,其類一也。臣竊觀人事以考變異,則本朝大臣無不自安之人,外戚親屬無乖剌之心,關東諸侯無強大之國,三垂蠻夷無逆理之節;殆為後宮。何以言之?日以戊申蝕,時加未。戊未,土也。土者,中宮之部也。其夜地震未央宮殿中,此必適妾將有爭寵相害而為患者,唯陛下深戒之。變感以類相應,人事失於下,變象見於上。能應之以德,則異咎消亡;不能應之以善,則禍敗至。高宗遭雊雉之戒,飭己正事,享百年之壽,殷道複興,要在所以應之。應之非誠不立,非信不行。宋景公,小國之諸侯耳,有不忍移禍之誠,出人君之言三,熒惑為之退舍。以陛下聖明,內推至誠,深思天變,何應而不感?何搖而不動?孔子曰:‘仁遠乎哉!’唯陛下正後妾,抑女寵,防奢泰,去佚遊,躬節儉,親萬事,數禦安車,由輦道,親二宮之饔膳,致(昏晨)〔晨昏〕之定省。如此,即堯、舜不足與比隆,咎異何足消滅!如不留聽於庶事,不論材而授位,殫天下之財以奉淫侈,匱萬姓之力以從耳目,近諂諛之人而遠公方,信讒賊之臣以誅忠良,賢俊失在岩穴,大臣怨於不以,雖無變異,社稷之憂也。天下至大,萬事至眾,祖業至重,誠不可以佚豫為,不可以奢泰持也。唯陛下忍無益之欲,以全眾庶之命。臣欽愚戇,言不足采。”

其夏,上盡召直言之士詣白虎殿對策,策曰:“天地之道何貴?王者之法何如?《六經》之義何上?人之行何先?取人之術何以?當世之治何務?各以經對。”

欽對曰:“臣聞天道貴信,地道貴貞;不信不貞,萬物不生。生,天地之所貴也。王者承天地之所生,理而成之,昆蟲草木靡不得其所。王者法天地,非仁無以廣施,非義無以正身;克己就義,恕以及人,《六經》之所上也。不孝,則事君不忠,蒞官不敬,戰陳無勇,朋友不信。孔子曰:‘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孝,人行之所先也。觀本行於鄉黨,考功能於官職,達觀其所舉,富觀其所予,窮觀其所不為,乏觀其所不取,近觀其所為〔主〕,遠觀其所主。孔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取人之術也。殷因於夏尚質,周因於殷尚文,今漢家承周、秦之敝,宜抑文尚質,廢奢長儉,表實去偽。孔子曰‘惡紫之奪朱’,當世治之所務也。臣竊有所憂,言之則拂心逆指,不言則漸日長,為禍不細,然小臣不敢廢道而求從,違忠而耦意。臣聞玩色無厭,必生好憎之心;好憎之心生,則愛寵偏於一人;愛寵偏於一人,則繼嗣之路不廣,而嫉妒之心興矣。如此,則匹婦之說,不可勝也。唯陛下純德普施,無欲是從,此則眾庶鹹說,繼嗣日廣,而海內長安。萬事之是非何足備言!”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