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漢書卷五十二(下)(2 / 3)

景帝即位,為騎郎將。吳、楚反時,為驍騎都尉,從太尉亞夫戰昌邑下,顯名。以梁王授廣將軍印,故還,賞不行。為上穀太守,數與匈奴戰。典屬國公孫昆邪為上泣曰:“李廣材氣,天下亡雙,自負其能,數與虜確,恐亡之。”上乃徙廣為上郡太守。

匈奴侵上郡,上使中貴人從廣勒習兵擊匈奴。中貴人者數十騎從,見匈奴三人,與戰。射傷中貴人,殺其騎且盡。中貴人走廣,廣曰:“是必射雕者也。”廣乃從百騎往馳三人。三人亡馬步行,行數十裏。廣令其騎張左右翼,而廣身自射彼三人者,殺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縛之上山,望匈奴數千騎,見廣,以為誘騎,驚,上山陳。廣之百騎皆大恐,欲馳還走。廣曰:“我去大軍數十裏,今如此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為大軍之誘,不我擊。”廣令曰:“前!”未到匈奴陳二裏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騎曰:“虜多如是,解鞍,即急,奈何?”廣曰:“彼虜以我為走,今解鞍以示不去,用堅其意。”有白馬將出護兵。廣上馬,與十餘騎奔射殺白馬將,而複還至其百騎中,解鞍,縱馬臥。時會暮,胡兵終怪之,弗敢擊。夜半,胡兵以為漢有伏軍於傍欲夜取之,即引去。平旦,廣乃歸其大軍。後徙為隴西、北地、雁門、雲中太守。

武帝即位,左右言廣名將也,由是入為未央衛尉,而程不識時亦為長樂衛尉。程不識故與廣俱以邊太守將屯。及出擊胡,而廣行無部曲行陳,就善水草頓舍,人人自便,不擊刁鬥自衛,莫府省文書,然亦遠斥候,未嚐遇害。程不識正部曲行伍營陳,擊刁鬥,吏治軍簿至明,軍不得自便。不識曰:“李將軍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而其士亦佚樂,為之死。我軍雖煩擾,虜亦不得犯我。”是時,漢邊郡李廣、程不識為名將,然匈奴畏廣,士卒多樂從,而苦程不識。不識孝景時以數直諫為太中大夫,為人廉,謹於文法。

後漢誘單於以馬邑城,使大軍伏馬邑傍,而廣為驍騎將軍,屬護軍將軍。單於覺之,去,漢軍皆無功。後四歲,廣以衛尉為將軍,出雁門擊匈奴。匈奴兵多,破廣軍,生得廣。單於素聞廣賢,令曰:“得李廣必生致之。”胡騎得廣,廣時傷,置兩馬間,絡而盛臥。行十餘裏,廣陽死,睨其傍有一兒騎善馬,暫騰而上胡兒馬,因抱兒鞭馬南馳數十裏,得其餘軍。匈奴騎數百追之,廣行取兒弓射殺追騎,以故得脫。於是至漢,漢下廣吏。吏當廣亡失多,為虜所生得,當斬,贖為庶人。

數歲,與故潁陰侯屏居藍田南山中射獵。嚐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間飲。還至亭,霸陵尉醉,嗬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故也!”宿廣亭下。居無何,匈奴入遼西,殺太守,敗韓將軍。韓將軍後徙居右北平,死。於是上乃召拜廣為右北平太守。廣請霸陵尉與俱,至軍而斬之,上書自陳謝罪。上報曰:“將軍者,國之爪牙也。《司馬法》曰:‘登車不式,遭喪不服,振旅撫師,以征不服;率三軍之心,同戰士之力,故怒形則千裏竦,威振則萬物伏;是以名聲暴於夷貉,威棱憺乎鄰國。’夫報忿除害,捐殘去殺,朕之所圖於將軍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請罪,豈朕之指哉!將軍其率師東轅,彌節白檀,以臨右北平盛秋。”廣在郡,匈奴號曰“漢飛將軍”,避之,數歲不入界。

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矢,視之,石也,他日射之,終不能入矣。廣所居郡聞有虎,常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騰傷廣,廣亦射殺之。

石建卒,上召廣代為郎中令。元朔六年,廣複為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諸將多中首虜率為侯者,而廣軍無功。後三歲,廣以郎中令將四千騎出右北平,博望侯張騫將萬騎與廣俱,異道。行數百裏,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敢往馳之。敢從數十騎直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報廣曰:“胡虜易與耳。”軍士乃安。為圜陳外鄉,胡急擊,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暮,吏士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服其勇也。明日,複力戰,而博望侯軍亦至,匈奴乃解去。漢軍罷,弗能追。是時,廣軍幾沒,罷歸。漢法,博望侯後期,當死,贖為庶人。廣軍自當,亡賞。

初,廣與從弟李蔡俱為郎,事文帝。景帝時,蔡積功至二千石。武帝元朔中,為輕車將軍,從大將軍擊右賢王,有功中率,封為樂安侯。元狩二年,代公孫弘為丞相。蔡為人在下中,名聲出廣下遠甚,然廣不得爵邑,官不過九卿。廣之軍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廣與望氣王朔語雲:“自漢擊匈奴,廣未嚐不在其中,而諸妄校尉已下,材能不及中,以軍功取侯者數十人。廣不為後人,然終無尺寸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朔曰:“將軍自念,豈嚐有恨者乎?”廣曰:“吾為隴西守,羌嚐反,吾誘降者八百餘人,詐而同日殺之,至今恨獨此耳。”朔曰:“禍莫大於殺已降,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

廣曆七郡太守,前後四十餘年,得賞賜,輒分其戲下,飲食與士卒共之。家無餘財,終不言生產事。為人長,爰臂,其善射亦天性,雖子孫他人學者莫能及。廣呐口少言,與人居,則畫地為軍陳,射闊狹以飲。專以射為戲。將兵,乏絕處見水,士卒不盡飲,不近水;不盡餐,不嚐食;寬緩不苛,士以此愛樂為用。其射,見敵,非在數十步之內,度不中不發,發即應弦而倒。用此,其將數困辱,及射猛獸,亦數為所傷雲。

元狩四年,大將軍票騎將軍大擊匈奴,廣數自請行。上以為老,不許;良久乃許之,以為前將軍。

大將軍青出塞,捕虜知單於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廣並於右將軍軍,出東道。東道少回遠,大軍行,水草少,其勢不屯行。廣辭曰:“臣部為前將軍,今大將軍乃徙臣出東道,且臣結發而與匈奴戰,乃今一得當單於,臣願居前,先死單於。”大將軍陰受上指,以為李廣數奇,毋令當單於,恐不得所欲。是時,公孫敖新失侯,為中將軍,大將軍亦欲使敖與俱當單於,故徙廣。廣知之,固辭。大將軍弗聽,令長史封書與廣之莫府,曰:“急詣部,如書。”廣不謝大將軍而起行,意象慍怒而就部,引兵與右將軍食其合軍出東道。惑失道,後大將軍。大將軍與單於接戰,單於遁走,弗能得而還。南絕幕,乃遇兩將軍。廣已見大將軍,還入軍。大將軍使長史持糒醪遺廣,因問廣、食其失道狀,曰:“青欲上書報天子失軍曲折。”廣未對。大將軍長史急責廣之莫府上簿。廣曰:“諸校尉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至莫府,謂其麾下曰:“廣結發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於兵,而大將軍徙廣部行回遠,又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餘,終不能複對刀筆之吏矣!”遂引刀自剄。百姓聞之,知與不知,老壯皆為垂泣。而右將軍獨下吏,當死,贖為庶人。

廣三子,曰當戶、椒、敢,皆為郎。上與韓嫣戲,嫣少不遜,當戶擊嫣,嫣走,於是上以為能。當戶蚤死,乃拜椒為代郡太守,皆先廣死。廣死軍中時,敢從票騎將軍。廣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詔賜塚地陽陵當得二十畝,蔡盜取三頃,頗賣得四十餘萬,又盜取神道外壖地一畝葬其中,當下獄,自殺。敢以校尉從票騎將軍擊胡左賢王,力戰,奪左賢王旗鼓,斬首多,賜爵關內侯,食邑二百戶,代廣為郎中令。頃之,怨大將軍青之恨其父,乃擊傷大將軍,大將軍匿諱之。居無何,敢從上雍,至甘泉宮獵,票騎將軍去病怨敢傷青,射殺敢。去病時方貴幸,上為諱,雲“鹿觸殺之”。居歲餘,去病死。

敢有女為太子中人,愛幸。敢男禹有寵於太子,然好利,亦有勇。嚐與侍中貴人飲,侵陵之,莫敢應。後訴之上,上召禹,使刺虎,縣下圈中,未至地,有詔引出之。禹從落中以劍斫絕累,欲刺虎。上壯之,遂救止焉。而當戶有遺腹子陵,將兵擊胡,兵敗,降匈奴。後人告禹謀欲亡從陵,下吏死。

陵字少卿,少為侍中建章監。善騎射,愛人,謙讓下士,甚得名譽。武帝以為有廣之風,使將八百騎,深入匈奴二千餘裏,過居延視地形,不見虜,還。拜為騎都尉,將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張掖以備胡。數年,漢遣貳師將軍伐大宛,使陵將五校兵隨後。行至塞,會貳師還。上賜陵書,陵留吏士,與輕騎五百出敦煌,至鹽水,迎貳師還,複留屯張掖。

天漢二年,貳師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召陵,欲使為貳師將輜重。陵召見武台,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願得自當一隊,到蘭幹山南以分單於兵,毋令專鄉貳師軍。”上曰:“將惡相屬邪!吾發軍多,毋騎予女。”陵對:“無所事騎,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於庭。”上壯而許之,因詔強弩都尉路博德將兵半道迎陵軍。博德故伏波將軍,亦羞為陵後距,奏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臣願留陵至春,俱將酒泉、張掖騎各五千人並擊東西浚稽,可必禽也。”書奏,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書,乃詔博德:“吾欲予李陵騎,雲‘欲以少擊眾’。今虜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鉤營之道。”詔陵:“以九月發,出遮虜鄣,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徘徊觀虜,即亡所見,從浞野侯趙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因騎置以聞。所與博德言者雲何?具以書對。”陵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營,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陳步樂還以聞。步樂召見,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說,拜步樂為郎。

陵至浚稽山,與單於相直,騎可三萬圍陵軍。軍居兩山間,以大車為營。陵引士出營外為陳,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令曰:“聞鼓聲而縱,聞金聲而止。”虜見漢軍少,直前就營。陵搏戰攻之,千弩俱發,應弦而倒。虜還走上山,漢軍追擊,殺數千人。單於大驚,召左右地兵八萬餘騎攻陵。陵且戰且引,南行數日,抵山穀中。連戰,士卒中矢傷,三創者載輦,兩創者將車,一創者持兵戰。陵曰:“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始軍出時,關東群盜妻子徙邊者隨軍為卒妻婦,大匿車中。陵搜得,皆劍斬之。明日複戰,斬首三千餘級。引兵東南,循故龍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澤葭葦中,虜從上風縱火,陵亦令軍中縱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單於在南山上,使其子將騎擊陵。陵軍步鬥樹木間,複殺數千人,因發連弩射單於,單於下走。是日捕得虜,言:“單於曰:‘此漢精兵,擊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諸當戶君長皆言:‘單於自將數萬騎擊漢數千人不能滅,後無以複使邊臣,令漢益輕匈奴。’複力戰山穀間,尚四五十裏得平地,不能破,乃還。”

是時,陵軍益急,匈奴騎多,戰一日數十合,複傷殺虜二千餘人。虜不利,欲去,會陵軍候管敢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軍無後救,射矢且盡,獨將軍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為前行,以黃與白為幟,當使精騎射之即破矣。”成安侯者,潁川人,父韓千秋,故濟南相,奮擊南越戰死,武帝封子延年為侯,以校尉隨陵。單於得敢大喜,使騎並攻漢軍,疾呼曰:“李陵、韓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穀中,虜在山上,四麵射,矢如雨下。漢軍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萬矢皆盡,即棄車去。士尚三千餘人,徒斬車輻而持之,軍吏持尺刀,抵山入峽穀。單於遮其後,乘隅下壘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後,陵便衣獨步出營,止左右:“毋隨我,丈夫一取單於耳!”良久,陵還,大息曰:“兵敗,死矣!”軍吏或曰:“將軍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後求道徑還歸,如浞野侯為虜所得,後亡還,天子客遇之,況於將軍乎!”陵曰:“公止!吾不死,非壯士也。”於是盡斬旌旗,及珍寶埋地中,陵歎曰:“複得數十矢,足以脫矣。今無兵複戰,天明坐受縛矣!各鳥獸散,猶有得脫歸報天子者。”令軍士人持二升糒,一半冰,期至遮虜鄣者相待。夜半時,擊鼓起士,鼓不鳴。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餘人。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陵曰:“無麵目報陛下!”遂降。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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