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一身長袍大袖的儒生服嘴巴上續起兩撇漂亮的八字胡,黝黑的臉膛上一雙明亮的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輝,原本瘦弱的身軀越發強壯,大步流星的走在最前方顯示出不凡的氣度,把作為陪襯的鬆井信之遠遠的甩在身後。
大明的秀才走到哪裏都會得到非同一般的禮遇,自詡文化人的浪岡顕房就愛沒事跑過來湊個詩詞歌賦什麼的,細川藤孝也曾在新潟町開過不少場飲宴,期間吟詩作畫好不自在,若不是心懷故國存著回鄉建功立業的念頭,他都有點定居於此不再回去的想法。
“李先生,鬆井殿快請坐!來嚐嚐今年魚沼雪山上采摘的新茶,此茶隻在魚沼群山中某處深穀裏才有,據說是幾百年前榮西大師的高徒途徑越後時灑下的茶種,一年也隻有少量的新茶可以采摘,今天趕巧正好得到館主大人賜予在下的名物,所以來請二位品嚐一二!”
三井虎高的明國茶道水平頗為可觀,手持竹夾清洗茶具,從治器到品茶數個步驟坐下來足足用了一刻鍾,聽著窗外球風吹拂風鈴的叮鈴聲,醒竹汲水的叮咚聲,整個靜室呈現出自然和諧的安寧感。
品嚐著澄黃的茶湯,李定的表情非常滿足,看的出他很享受這異國的生活,在老家做個不受待見的秀才那裏有呆在異國有趣,當然家是要回的,在回家之前做一番功業結識一些朋友,給自己的人生劃上一段美妙的音符,大約沒有比這更有意義了。
以他的眼光來看,日本的農業是落後的甚至蒙昧的,不懂選種育種,不知施肥追肥,不會殺蟲防病,秋收的秸稈隨手燒掉,在他眼裏這就是個落後荒蕪的時代,大明朝的農業水平可以輕鬆碾壓日本。
在他的傳授下,從選種、育種到浸種的全套技術,肥料的作用及應用,甚至連授粉、嫁枝、移載以及種子的改良,生產工具的改進和使用等多項技術都傳授給吉良家,作為報答吉良家逢年過節都會送上一份重禮。
基本上李定所住的居所裏全套用具都是送的,大到檀木桌椅板凳,黃花梨木床,小到古玩字畫,宜興紫砂壺,唐伯虎的畫,文徵明的字,隻要能通過九州王旦那條線上弄到的藝術品基本都跑到他這裏來。
目前吉良家已經基本斷絕與王五峰的聯係,此人自稱淨海王常有割據稱霸之心,又於平戶鬆浦黨,前任西國霸主大內家,現任西國霸主毛利家沆瀣一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大明朝剿滅,吉良家如今遠離京畿與他減少打交道的次數也是一種自保。
李定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受忌諱,想順利回鄉最好的辦法還是傍上吉良家這棵大樹,否則就他裏通倭寇的名聲洗不掉,回到家鄉多半也是要下大獄,革除士籍流配三千裏的結果,還不如等吉良家這顆大樹成長起來,他再借機討來一份赦免狀什麼的風光回鄉。
以他一個外人的觀察也看出吉良家內非同一般的氣象,少少幾次與吉良義時的交往也知道這位日本的貴族胸懷大誌,從日本的史書裏也能看出他是要做那源賴朝、足利尊氏式的人,隻是不知道有沒有靖難之誌。
三井虎高發覺李定有些走神,咳嗽聲提醒道:“李先生,這圩田建設的速度是不是可以加快一些,我家館主大人對進度催的比較緊,先解決主攻幾個大圩田如何?”
“就這麼急?”李定的眉毛皺起來,每次聽到催促他總是很不高興,正想拿點腔調就發覺衣袖被扯一下,瞥見鬆井信之向他遞來一個眼神,又想起來之前鬆井信之的交代,腰杆彎下來沒了剛才的氣勢。
“工期比較慢的原因還是在等待挖新堀川堆起來的土方,這是原計劃中的前期工作,現在新堀川也已基本挖好,閑置的人工可以在秋後開始興建圩田,有人工有土方興建起來才更方便。”李定的腰杆不軟不行,誰叫他剛娶了鬆井信之的胞妹為妻,三個大舅哥都是吉良家的新譜代,他這個妹夫再硬氣就不合適了。
前幾次他的書生脾氣上來硬給頂回去讓三井虎高、鬆井友閑甚至包括細川藤孝都下不來台,回到家他新婚妻子眼圈一紅,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他這個七尺男兒連忙賠禮道歉又寫保證書,保證自己再也不犯這種錯誤。
才新婚半年就吃過幾次虧,李定算是悟透一個真理,女人的眼淚是男人最大的克星,尤其是剛懷上身孕的女人更不能惹,他妻子鬆井幸子生氣的時候也不吵鬧,就是一個勁哭,一哭就是一兩個時辰,這性子要是由著還得了,不用多少年眼睛準保要哭壞,李定還能硬著心腸才有鬼。
說起來李定也是很有把握的,這兩年故意抻吉良家拖慢工期,一方麵是為質量把關給自己第一次建圩田留下個好名頭,另一方麵是想看看吉良義時的容人之量,他一介無家可歸之人,能在吉良家這棵大樹裏承載多少,要看他這個家督的重視度和耐心,做奉行不同於行軍打仗,兩三年出不了成績他這個家督等得起嗎?
若是等不起,哪怕被斥罵冷落,他也會為吉良家建好圩田,事後大不了乘舟回九州,他李定為吉良家做了這麼多,該還的也還過,以後誰也不欠誰的。
如今看來是等得起,他也看出吉良義時是個有耐心的人,所以他才對鬆井幸子下手,早就瞄上的鬆井家的好姑娘好姑娘,身材嬌小的小家碧玉,溫柔的像水,鬆井家也早有此意,被他一耽誤就是好幾年辰光,如今喜結連理歡喜的不行,自然不敢再抻量了。
“剛才是我脾氣上來了,可不是有意的啊!”李定默默的朝鬆井信之遞個眼神,意思是我辦事你放心,不過他這個三舅子似乎還有點不太放心的樣子。
“今年天氣事宜的話,半年內就能把這圩田拉起來,幾個大圩田可以先建,七八千町步的圩田我也沒有把握,去年建了幾個小圩田練練手,覺得也差不多有把握了。”李定實話實說,三井虎高也得滿頭黑線的聽著,一個書生秀才滿嘴理論還能硬從書本裏摸索出圩田的建設之法,這本事不要太誇張呀。
“如此一來,我家館主大人也能安心了!我主對李先生的工程進度可是格外關心啊!每次評定會上都會親自過問,在下也是屢屢被召見,所以就拜托李先生了!但有所求在下一定竭力滿足,工程完工之時,我主將會再臨新潟。”
“館主大人親自駕臨嗎!真是太好了!”鬆井信之兩眼放光,自己辛辛苦苦伺候這位秀才還把唯一的妹子搭進去,因為這事還和兄長吵過架。
他二哥鬆井友閑到是可以理解,遠在近江的大哥得知此事後很是生氣,斥責他罔顧同胞之情,四兄妹的父母均已不在人世,三個兄弟都對唯一幼妹很疼愛,如果是兩情相悅把妹妹嫁出去到也罷了,摻雜其他意圖像是出賣自己妹子就太讓人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