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和臉色難看,他猜對了。
有很長時間,簫和竟不敢抬頭細看在擂台中搏鬥的人。一直到一陣震耳欲聾、夾雜著歡呼與咒罵的聲浪突然席捲了整個倉庫,宛如被震醒一般,簫和把目光緩緩地投到台上。
擂台上的人倒下了一位。
裁判在他身邊喊數:「一、二、三……」
簫和的目光緊緊盯著台上唯一一個站立的男子。
男子很高。緊致細密的肌肉緊覆全身,找不出一絲贅肉。
男子的雙腿很長。穿著黑色拳擊褲的他,異常冷靜地站在台上。
男子的頭髮很短,襯托他整張臉看起來非常野性。
男子的雙眸冷靜到殘酷,殘酷中隱含著一絲不屑。
男子的年紀看起來很年輕,也許還沒有超過二十歲。
男子的麵容看起來很熟悉,……卻又異常陌生。
小炎!
恍然間,簫和似乎覺得自己又看到初見時,那野獸般的男孩。
「……八、九、十。無名小子勝——!」
隨著裁判的叫聲,倉庫中的聲浪再上一個高潮。
「金剛!金剛!金剛!」
忽然倉庫中響起了一聲接一聲、一聲比一聲高的呼喚。
簫和驚醒,金剛?誰是金剛?他們在呼喚誰?小炎麼?
答案來了。
擂台上那個倒下的、口鼻流血、不知死活的男子,被兩個打手型人物拖下擂台,倉庫的另一端,擁擠的人們讓開了一條通道。一隻兇猛的野獸,帶著嗜血的目光從通道走來。
這就是金剛給簫和的感覺。兇猛、危險、嗜血!
金剛的身高與小炎幾乎差不多,但身上暴脹而起的肌肉,卻顯出了壓倒性的威脅感。
「金剛!殺了他!殺了他——」
一瞬間,簫和無比痛恨場中看客。王八蛋!都是王八蛋!
「一比五十,無名小子對金剛,現在的賠率是一比五十!」有人在場中大叫,「還有五十秒,要下注的快!」
數十秒間,賠率節節升高。
有人在簫和身後興奮地叫:「這已經是無名小子今晚第五場搏鬥。他不可能撐得下去!四場輪番賽下來累都累死他!」
「我看不見得,你沒瞧他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四場搏鬥下來他連汗都沒流多少。我買他。」
「哈哈!遇到金剛,他死定了!他是個瘋子,要麼就缺錢缺到不得不賣命的地步!沒有人能搏鬥完四場下來還能抵得住金剛!我買金剛!」
「典型的要錢不要命。金剛!殺死他!」其它人也在叫囂。
滿場都是金剛的呼喚聲。
「一比一百,現在是一比一百!」
「一比一百五,現在是一比一百五!」
擂台上的兩個人,已經不再是人類。在台下瘋狂投注或尋找刺激的看客心中,他們早已把兩人從人類的角色中劃分出去。
對他們,不需要憐憫,更不需要同情。
他們是賣命的。而他們就是買他們命的人。
搏擊開始的鈴聲響起。
簫和在金剛攻出第一拳時,低下頭拄著木棍擠開人群,默默離開了已經沸騰的倉庫。
他不想看到結果,更不想看到產生結果的過程。
那可以讓人生出最原始最血腥、渴望殺戮的叫囂,簫和聽來卻是如此讓他寒徹心肺,寒到痛。
很痛,非常痛。
痛到他右腳著力在地上行走也沒有感覺。
痛到門口的看門人嘲笑了他什麼,他也沒有在意。
他想,他是一個混蛋。
離開的簫和不知道,就在兩分鍾後,這家經營了兩年多的地下搏擊場,出現了有史以來最高的賠付率。
簫和更不知道,就在小炎冷眼看著跪伏在他麵前的對手時,一直在觀望他的、這家地下搏擊賭場的主人命令手下,無論如何都要讓擂台上的男子加入文清會,為文清會效力。更下達了如不能得之,就毀之的死命令。
寒風中,男人裹緊衣衫拖著腳一步一步向前邁進。
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為他付出過。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在意他,甚至可以為他付出生命。
雖然明知道小炎很強、小炎有著一般人沒有的特殊能力,但並不代表這樣的人會心甘情願為一個人去打黑市搏擊,尤其還是在眾人麵前,承擔著隨時都可能暴露出自己特別的危險。
小炎是很凶,也很暴力,不高興或得不到想要的時候也會對他拳腳相向。可是至今為止,自從自己和他發生關係到現在,他從沒有主動拋棄過自己。雖然有好幾次,自己都這樣認為了。
寧願從垃圾中翻找食物,也不願找一份工作來維生的小炎,寧願穿著最爛最破的衣服也不願去偷盜的小炎,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過這樣的生活?
那筆住院費,那帶著淡淡血腥味的身體;突如其來幹淨豐富的食物;還有這次……三次都是因為他。小炎是個獸性很強的孩子,尤其是在人的幾個本能方麵,都是那麼直接、那麼赤裸裸。越是這樣赤裸的、接近野獸的本性,表現出來的行為豈不也是蘊含了最真的情?
什麼都不說的小炎;默默地對他好的小炎;會因為求歡不成把他揍得哀哀叫的小炎;會買菜燒飯給他吃的小炎;會因為他的醫藥費、會因為他吃垃圾食物吃壞肚子、會因為他故意弄出的病情,而去打生死不論的黑市拳的小炎……
這不就是自己一直所追求、所期望的嗎?一個願意陪自己到天長地久的愛人。
如果有一天早上醒來,發現枕邊早已冰涼,到處都沒有這個小炎的身影,他會變成什麼樣呢?
如果有一天,這個小炎轉身走開,就這樣再也不回來。無論自己怎麼等,怎麼等,都一直等不到他的身影,他會如何?
有什麼從男人的眼角滑落。
熱熱的。
深夜十二點還差五分的時候,小炎回來了。
幾乎是門響的同時,坐在沙發上的簫和也扶著椅背站起。
比平時遲了很多的小炎如同平常一樣,拎著兩個裝滿食物和生活用品的大塑料袋。不過,與平常不同的是,他身後還跟了一位提著一個方形皮包、上了年紀的男人。
簫和睜大眼睛,那人是?
隻見小炎用手指指簫和,那上了年紀的男人便理解似的向他走來,一邊走還一邊說:「你就是他生病的哥哥吧?你弟弟到我診所的時候,我給他嚇了一跳,如果不是他寫給我看,我還以為……嗬嗬,坐下坐下,不用站起來,躺到沙發上,我給你看看。」老男人和藹地笑。
簫和木木的,依言躺下。
那邊小炎瞅著一桌子堪稱豐盛的菜餚,雙眸立刻變得賊亮,嘴角也有了一絲快樂的笑紋。
使勁嗅嗅,好香。不過……
瞄了一眼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乖乖讓醫生把脈的男人,這是攏絡?
還有他今晚怎麼這麼安靜?竟然沒有一看到他就罵他,更沒有叫嚷著「你怎麼可以把生病的我一個人丟在家裏不管」之類的屁話。
他不會真的病重了吧?
還好,年約半百的中醫很快就給出了沒有大礙的診斷結果,並開了藥。
最後老中醫提著醫藥箱,收好診費離開,小炎出門相送。
過了一會兒,大門再次打開,小炎走了進來。
簫和躺在沙發上,眼睛睜開一條縫,仔細察看小炎的表情,猜想老中醫是否看出了什麼。以小炎的性子,他怎麼可能主動把人送出門?他們在門外說了什麼?有什麼是不能當他麵說的?
可惜,小炎神色如常,進來後,從塑料袋裏摸出一塊被報紙包著的紙磚丟給他,就直奔餐桌而去。簫和捏著紙磚,不用問,他也知道裏麵包裹了什麼。這麼厚,不要說看病錢,就是真的去買豪華遊輪頭等艙的票也夠了吧?
看著圍著桌子大嚼大喝,呼啦呼啦很快就把飯菜吃掉一半的大男孩,想開口問,又閉上嘴。
奇異的,兩人之間第一次出現如此長時間的沉默。以至於本來全神貫注在吃飯上的炎顓,也忍不住側頭瞄了簫和好幾眼。
今晚的簫小人不對頭。炎顓想。
這個人類為什麼從那裏回來後就變得好沉悶?偷偷拖過那位扔在地上的雞骨頭,鼠少一邊尋找有肉的地方一邊想。
奇怪的事情在繼續。
晚上簡單清洗過的二人鑽進被窩,睡到一半的時候,炎顓突然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