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霧問:“淵哥哥自己答應的?他好像……不是那種會答應相親的性格。”
“那肯定瞞著他啊。”廖書曼說著話,將餐桌上瓶插的洋桔梗重新挪了一下位置,“是你孟叔叔朋友的女兒,他家舉家來南城玩兒,就正好一起吃頓飯……你應該有印象吧?方杳,你小學幾年級來著,她來孟家住過兩天,你叫她杳姐姐。”
印象中確然有這樣一個人。
“瞞著淵哥哥是不是不太好……他不是一直挺討厭別人摻合他的私事。”
“一些人情世故,麵子上總要顧及。你祁阿姨給我看過方杳的朋友圈,那姑娘挺漂亮的,也是藤校留學背景,做的也是IT專業,跟孟弗淵肯定投緣。”
陳清霧心亂如麻。
她一點也不擔心這次相親會有什麽結果,她隻是替孟弗淵不平。
明明,上一回孟叔叔打來電話,他就已經拒絕過了,他們卻還是罔顧他的意願,瞞天過海。
晚飯,陳清霧吃得沒滋沒味。
八點左右,廖書曼的牌友們都到了,陳清霧坐立不安,考慮再三,打算出門去孟家一趟。
理由也想得充足:“上回祁阿姨在我那裏看中的那隻鐵釉花瓶,我給她送過去。”
“孟家有客人,你這時候去?”
“去一下就走,正好看看祁然要不要出去玩。”
這樣一說,廖書曼便不再質疑什麽,“冰箱裏有個芝士蛋糕,你順便帶過去給他們。”
陳清霧點頭應下。
載著花瓶和蛋糕,陳清霧驅車去往孟家。
下了車,她抱上東西,走過去撳按門鈴。
片刻,保姆過來應了門。
陳清霧笑說:“你們吃完飯了嗎?”
“已經吃完了,在茶室裏喝茶呢。陳小姐你進來吧……”
門裏傳來腳步聲。
“清霧。”出來的是祁琳,幾分驚喜。
祁琳今日穿了一身套裝,妝發都打理得分外精致,足見對這次晚宴的重視。
陳清霧笑著遞過手中花瓶和蛋糕,“您挑的花瓶。”
“哎呀,我都快忘了,難為清霧你還記得。”祁琳驚喜極了,叫保姆接過花瓶拿到裏麵去小心安置,“進來喝杯茶吧,我讓祁然陪你出去玩。”
“不用,我是順便過來的,馬上就要走了,跟高中同學約了出去玩。”
“今天家裏來客了,不然是該讓祁然陪你去過平安夜的。”祁琳笑說,“明天去你家,我們給你媽媽過生日。”
陳清霧說“好”,遲疑了一瞬,又笑說:“我媽說今天是給淵哥哥相親?”
祁琳目光在她臉上一頓,笑說:“是的。他們正在茶室聊天呢。”
陳清霧敏銳察覺到,祁琳的笑容,似乎僵硬了兩分。
她正在想該說什麽,祁琳笑說:“清霧,耽誤你幾分鍾時間可以嗎,阿姨想單獨跟你說兩句話。”
陳清霧忙點頭。
“那你在院子裏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出來。”
陳清霧邁下台階,走到前院的樹下。
等了不到三分鍾,祁琳複又出來了,手裏多了一隻提包。
祁琳走到她麵前,笑得幾分不自然,沉默了好一會兒,她仿佛下定決心:“清霧,那阿姨就有話直說了。”
“……您說。”
祁琳有些局促,也有些斟酌詞句的意思,“這段時間,我也漸漸了解了,可能一直是我們大人在起哄,你跟祁然實際沒那個意思。那沒什麽的,清霧,做不成親家,也不影響我們兩家的關係。這話你可能覺得肉麻,但我真是從小把你當做幹女兒看待的。我原本就想生個女兒,隻是不巧二胎又是兒子。”
陳清霧心髒莫名懸起。
到底是什麽話,需要她鋪墊得這樣長,這樣客氣,這樣懇切?
“……你和祁然成不了,今後找了別人做男朋友,阿姨依然一萬個祝福……”祁琳目光有兩分歉疚的決然,“隻是……”
她話音稍停,打開手裏的包,從中拿出一樣東西,攥在手裏。
“我睡眠不好,一點聲響就容易醒,國慶那次聽見你們在樓梯那兒說話,也覺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陳清霧心裏一個咯噔。
祁琳將手裏的東西,遞到她手邊,“前陣子打掃他的書房,把地毯翻起來清洗,在地毯下麵發現的……”
陳清霧僵硬地低頭看去。
一張拍立得。
她記得什麽時候拍的。
大三那年的元旦,兩家一同去山上看淩晨的倒計時煙花秀。那時她剛買了拍立得相機,遞到孟弗淵手中,請他幫忙拍一張她和祁然的合影。
而此刻她拿在手裏的這一張,是她背對著南城大廈的單人照片,取景框的最邊緣,還能看見孟祁然露出一半的手臂。
或許,是孟弗淵偷偷拍下,又偷偷藏匿。
糟糕預感應驗,像一腳踩上已然開裂的冰麵。
陳清霧隻覺得熱血上湧,羞愧難當,頭重得她一時抬不起來。
祁琳語速很快,有點一鼓作氣的意思,“……清霧,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姑娘,我想,你這回也不會犯糊塗。撇開兩家的關係如何不談,我們做父母的麵子不談,清霧,你就單單考慮弗淵和你自己。弗淵現在事業有成,時不時上主流媒體采訪,還報選過市裏的傑出青年……現在網絡時代,哪裏有不透風的牆呢,但凡叫有心人拿去炒作,他的名譽要怎麽辦?還有他跟祁然,他們是親兄弟,你要看著他們兄弟反目成仇嗎?還有你,清霧,弗淵要遭受的那些,你更要百倍地承受,社會輿論對女人本來就更加苛刻,你要怎麽辦呀,到時候一人一口唾沫……”
祁琳眼泛淚光,“清霧,相信阿姨,那些壓力你承受不住的……”
這樣在情在理的一番話,讓陳清霧一句“可是我跟祁然從來沒有在一起過”的辯解,顯得蒼白得可笑。
“對不起,清霧,弗淵是我兒子,你也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作為家長,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自毀前程。這事兒目前隻有我一個人知道,我也不打算再告訴其他人,包括弗淵。我想,清霧你可以比我處理得更好。趁著還來得及,就到此為止了,好不好?”
祁琳不再說話,隻是看著她,好像在等著她自己做出決斷。
陳清霧不敢抬頭,無論此刻祁琳是什麽樣表情和目光,她都不知道如何應對。
她隻是本能地攥緊了那張拍立得,過了好久之後,才啞聲說:“……我該走了,阿姨。”
“……嗯。去玩吧,注意安全。”
陳清霧轉身快步朝停車處走去。
拉開車門,爬上駕駛座,點火啟動,一氣嗬成。
直到把車開出了小區大門口,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隻憑肌肉記憶開過一個一個路口,回到家中。
進門時棋牌室裏傳來一疊高亢的笑聲,不知是誰正胡了一把杠上開花。
陳清霧上樓,回到自己臥室,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她摜倒在床上,臉埋進枕頭裏。
臉頰滾燙,像是一頭紮進了凍湖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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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霧幾乎整夜失眠。
第二天中午,孟家前來拜訪,給廖書曼慶生。
陳清霧磨蹭了好久才下樓,到客廳一看,發現孟弗淵沒有來。
而祁琳正在笑著跟大家解釋:“弗淵公司有點事,一早就回東城了。”
午餐開始,一桌子美味佳肴,兩家舉杯祝壽,其樂融融。
陳清霧機械地舉起了杯子,在碰杯的清脆聲響中一陣恍惚,隻覺得眼前的一張張笑臉,恍如摳不下來的假麵。
為什麽所有人都可以活得那麽自洽,那麽肆無忌憚,唯獨她不可以,孟弗淵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