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箱裏響起《North Harbor》的前奏,幾人湊近麥克風開始鬼哭狼嚎地合唱,卻沒有一句在調上。
作為原唱的孟祁然受不了了,低頭對陳清霧說:“霧霧等我會兒,我去拔他們音箱電源。”
他起身走了過去。
然而大家眼疾手快,在他踢上電源線之前,一起圍過來製止,有人把麥克風塞進了他手裏,他隻得投降。
很快便變成了大合唱的場麵。
趁著無人注意,陳清霧放下手裏的東西,當機立斷地從人群外圍繞了出去,到路邊騎上自行車,飛快離開了。
騎上空曠的主幹道上沒多久,忽聽後方有車按了一聲喇叭。
兩腳點地,轉頭一看,樹影下停了輛熟悉的SUV。
車窗落下,孟弗淵手臂輕撐,探頭道:“搭便車嗎,自行車小姐。”
SUV往前開了些許,在她身旁停下。
陳清霧問:“你不是走了嗎?”
“是準備走。但某人是聚會脫隊的慣犯,考慮到這一點,我就等了等。”孟弗淵看她,“又讓我抓到現行。”
陳清霧笑了聲。
“上車吧,送你回去。”
“這附近沒有還車點。”
“放後備箱。”
孟弗淵下了車,到後方將後排座椅落下,拎起那幾分破爛的共享單車放了進去。
陳清霧笑說:“好荒謬哦。”
“確實。”
開過去三公裏,實在很近,沒說兩句話就到了。
共享單車歸還之後,孟弗淵將陳清霧送到了工作室門口。
陳清霧伸手拉車門,頓了頓,“要進去喝杯水麽。”
“不打擾你的話。”
“不會……今天也不準備幹活了。”
下了車,兩人走到門口。
陳清霧拿鑰匙打開門,伸手撳下門邊的一排按鈕,燈光應聲灑落。
孟弗淵環視一圈。不過兩三天沒來,架子上又多了好些未幹的素胚。
陳清霧問:“喝茶,還是?”
“純淨水就行。”
陳清霧去冰箱那兒拿了兩瓶水,走過去放在茶幾上。
孟弗淵擰開,喝著水,同時打量著她,“為什麽又偷偷逃掉了?”
“不知道怎麽繼續跟祁然溝通。”
孟弗淵仿佛深以為然,“他腦子是有點軸。”
陳清霧輕笑一聲,卻又將目光垂下去,“……跟你聊他的話,你會不會不高興?”
“當然會。”孟弗淵說,“但你的心情更重要。”
陳清霧心想,這就是一起長大的哥哥的好處吧,天然的信任感,和她同一陣營的盟友。
“……他跟我說,這次,換他來我的世界。”
孟弗淵神色平靜極了,“他受得了嗎,你的世界這麽安靜。”
“是啊。”
孟弗淵認真地看了她一會兒,才說:“你如果覺得動搖,那也很正常。”
“沒有。”陳清霧幹脆答道,“我沒有這麽天真。我隻是覺得……有些唏噓。”
她抬起頭來,看向他,“你記得嗎,我高中的時候,其實成績很好。”
孟弗淵點頭。
“你知道我為什麽突然想去學陶瓷嗎?”
孟弗淵做出願聞其詳的姿態。
“這涉及到一個秘密……”陳清霧望住他。
“你的表情好像這秘密需要收封口費。”
陳清霧一下就被逗笑了,“……可以暫時嚴肅點嗎?”
“當然。”
論嚴肅,還有誰比孟弗淵更擅長。
陳清霧默了片刻才說,“我爸媽……高中的時候差點離婚。”
她朝孟弗淵看去,他的表情似乎不覺得意外。
她不由問道:“……你是不是知道?”
“沒有。隻是有一種直覺。那年過年回家,見你好像不大開心。成績考得不錯,跟祁然也沒吵架,那肯定是家庭原因。你父母之間氣氛也有些微妙。”
他真是敏銳。
陳清霧點了點頭,“……起因是我媽發現,我爸襯衫上有長頭髮。我爸堅持隻是出去喝酒逢場作戲沾上的。後來我媽為了報復,故意跟她高中同學出去吃飯跳舞。回來兩個人就大吵一架,把家裏的鍋碗瓢盆全都摔了。”
孟弗淵一頓。
她手掌撐著單人沙發椅的邊緣,垂眸的樣子仿佛一樽易碎的瓷像。
“……我那個時候覺得好困惑,我爸媽不是所謂的校服到婚紗的典範嗎,怎麽竟然也會有這樣一天,吵起架來,比電視裏演的那些還要醜陋。”
陳清霧頓了頓,才又繼續:“他們結婚的時候,彼此都還很拮據,但還是花了大價錢,買了一套特別漂亮的餐具作為紀念禮物,我媽供起來都舍不得用。他們那天吵架,直接就摔碎了,毫無留戀……等他們吵完,我去收拾,特別天真地想把它們拚好……陶瓷這種東西,碎了就是碎了,不存在修複如初的可能性。那天放學去逛商場,看見開了家陶藝教室,我很自然地就走了進去……當時想著,我是不是可以重新燒出一套,一模一樣的瓷器。”
這一段往事,孟弗淵全然不知曉,陳清霧平靜訴說的樣子,讓他呼吸艱澀。
“你現在有這個能力了。”
陳清霧點了點頭,“但我不想這麽做了。我爸我媽,後來都在偷吃……他們彼此都知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碎了的東西就是碎了。”她重複一遍。
不管是精美餐具,還是玻璃風鈴。
忽覺孟弗淵站了起來,她抬眼,卻見他走到了自己跟前,微微俯身:“正好,給你帶了件不會碎的禮物。”
陳清霧眨了一下眼。
他伸手,摸了摸西裝外套的口袋。
拿出來時,修長手指間多了一隻密封的玻璃小瓶。
“材料問題徹底解決了。這是最後確定投入使用合金材料,我讓他們留了一點,做個紀念。”
玻璃小瓶遞到了她跟前。
陳清霧望著它,一時啞然。
玻璃瓶裏,那合金材料,被做成了一朵六瓣雪花的形狀,並無金屬的質感,大抵因為那材料的顏色本身偏白,不仔細看,真像是一朵被凝固的雪花。
孟弗淵凝視著她,仿佛是在等她自己伸手去接。
陳清霧怔然地伸手,抓起玻璃小瓶,拿在手中。
“別難過了,清霧。不喜歡一個人不必有負罪感。”
她仿佛是棲息在他微微俯身的陰影裏,喉間發硬,無法再發出任何一個音節。
“……今天的話,替我保密。”
“當然。”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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