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弗淵收傘坐進駕駛座, 車窗外雨聲淅瀝。
他在這個夏天即將結束的雨天淩晨點燃了一支煙,隻抽一口,就這樣夾在指間。
呼吸始終無法平複,他低頭自顧自地輕笑了一聲。
仿佛劫後餘生。
當初意識到自己對弟弟的“女友”產生了不該有的念頭時, 是怎樣一種驚駭又自厭的心情, 實話說已經有些模糊了。
這麽多年已然適應了這種無望,有時候對痛苦都隻有一種習慣以後, 平靜的麻木。
知道祁然和清霧從來不是男女朋友關係之時, 他也並未第一時間想要“替補上位”, 甚而起初隻有彌合二人關係的打算。
但人不可過分高估自己。
他起初一直相信,自己對陳清霧的喜歡,應當會隨著距離的進一步疏遠,或者有朝一日她跟祁然婚事落定,而漸漸變得淡薄。
但自她來東城以後, 數次接觸。
堅強與脆弱的矛盾體, 不適宜的倔強較真, 以及投身事業的熠熠生輝……她的一切, 比他遠觀時更具吸引力。
最初那種可望而不及的淡淡的癮, 便以一種彌天之勢劇烈回噬。
長久行走於冰封雪凍的深夜,習慣了那樣一種寒冷與黑暗,也不覺得有什麽。
可一旦靠近了火源, 即便隻稍稍感知了那種溫暖與光明,又怎麽甘願繼續孤身回到暗夜之中?
或許,從當初聽說清霧打算開工作室,他有意無意打聽合適店鋪開始, 遠在亞馬孫河的蝴蝶, 就第一次扇動了它的翅膀。
今天的臨時起意, 純粹是在賭了。
他們的關係膠著無法推進,繼續相處也無非是在兩廂尷尬和客氣之中,尋找那或許根本不存在的破局點。
況且,祁然馬上就要搬來東城。
他是突然想到了那時候很不以為然的那張簽文,待機而動,必有所獲。
他相信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至今的人生從來沒有真正去賭過什麽事。
今天是第一回。
一場豪賭,賭她不討厭他,賭她願意給他靠近的機會。
他賭贏了。
煙將要燒到底,孟弗淵將其撳滅,啟動車子。
返回時再經過工作室,窗戶裏燈已經滅了,他心裏對她說了句今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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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霧壓根睡不著,洗漱以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黑暗裏趙櫻扉抄起枕邊毛絨玩具扔了過來,嘟囔道:“陳清霧你信不信你再翻一下我就殺了你……”
“我睡不著!”
“睡不著那就去繼續玩泥巴……”
陳清霧生平最討厭別人說她的工作是玩泥巴,惡向膽邊生,伸臂撳下了臥室的大燈。
趙櫻扉閉眼尖叫一聲,“……你是要閃瞎我嗎!”
她掀開被子怨氣衝天地坐起來,“說說吧,怎麽失眠了?”
“我才懶得跟你聊感情問題。”陳清霧爬起來,靸上拖鞋朝外走去。
“……你幹嘛去?”
“玩泥巴。”
“……”
睡覺時將工作區的中央空調關閉了,但今天天氣涼爽,空氣裏仍然殘留了薄薄的冷氣。
茶幾上那杯水還沒倒掉,碰上去杯壁已經涼了。
陳清霧蜷腿坐在沙發裏,下巴抵在膝蓋上,陷入沉思。
冷靜下來之後,複雜的情緒裏又多了一種恐慌,以孟弗淵的性格,一定真會采取行動,可是……這種多少有些挑戰世俗道德價值的事,真的能允許它發生嗎?
他一點也不害怕嗎?
祁然知道了怎麽辦,兩家父母知道了又該怎麽辦。
……但是,先撇開這些不談。
剛剛,孟弗淵就是坐在她現在坐的位置,不動如山地讀秒計時。
31秒。
不管今後跟他是什麽走向,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個台風天的淩晨,發生的這一幕。
那一刻的顫栗還在身體裏留有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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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弗淵聯係他那位朋友的事情,很快有了下文。
朋友叫麥訊文,是孟弗淵在加州讀研時認識的。
孟弗淵告訴陳清霧,麥訊文對參展一事有所疑慮,如有可能的話,希望能夠跟她麵談。
也是趕巧,最近麥訊文要同父親和幾位叔伯回鄉祭祖。他老家在浙省的某個村裏,東城自駕過去不過三小時。
早秋的清晨,空氣裏有一股青潮的水汽。
車停在工作室前方,孟弗淵單手搭著方向盤,注視著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