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清淡的香氣,像是某種白花浸在冰塊未消的河水之中。
餘光瞥見她捋在耳後的一縷發絲垂落下來,孟弗淵稍稍屏息,繃緊了神情,隻注視著她手上的動作,同時跟做。
陳清霧低頭觀察他的動作,“……差不多是這樣,慢慢一步一步把杯壁捏薄捏均勻,如果覺得有點幹,可以用海綿沾水滋潤一下再捏。”
她啟步,重回到對麵坐了下來,暗暗地呼出一口氣。
孟弗淵這樣一個玉質金相的人,本就存在感強烈,何況窺得他的心意之後。
單單要在他的視線裏維持平靜,都顯得那樣費力。
試過了,發現自己終究做不到若無其事。
操作要點基本就這一些,後續端看操作領會。
因此,寬敞明淨的工作室裏,無人再說話,隻有旋轉台輕轉的聲響。
這種寂靜更讓人心慌。
陳清霧抬頭,朝對麵看去。
孟弗淵正低著頭,神情專注,幾分嚴肅。
然而,他卻在她抬頭的後一瞬,似有所覺地抬眼。
陳清霧驚得立即垂下目光。
心神稍定,暗自深呼吸數次,陳清霧終於出聲:“淵哥哥。”
孟弗淵稍稍抬頭,“嗯?”
陳清霧目光更低,“……你有喜歡的人嗎?”
孟弗淵動作一緩,“有。”
陳清霧緩而重地從胸腔裏推出了一口氣息,聽見自己的聲音,好似伴隨了細微的嗡鳴,“……是我嗎?”
一霎死寂。
有淡淡的難堪浮上來,不是難堪於自己或許是自作多情。
而是難堪於,正是篤信即便自作多情,孟弗淵也不會給自己難堪,所以她才開門見山。
像在利用他的高風亮節一樣。
陳清霧無法判斷這一瞬的靜默,究竟持續了多長時間,久得她疑心時間也已跟著凝滯。
“是。”
那聲音微沉,卻似有種擲地有聲的坦蕩。
陳清霧眼皮一顫,心髒也跟著失速數秒。
她強迫自己抬起頭,正視孟弗淵。
他兩手輕握著那隻泥杯,也正注視著她,那表情過分的冷靜,使她無法判斷,他此刻正在想什麽。
她隻能深呼吸,將這幾天已經想好的話,一一說出口:“……我擔心是自己多想了,所以想跟你做確認……”
“你沒有多想,清霧。”孟弗淵聲音平靜極了。
“我……我沒辦法意識到了,卻假裝自己沒有意識到。因為,因為……”
“我明白了。”
“……對不起。”陳清霧快要發不出聲音。
孟弗淵低眼,因為意識到自己手指過分用力,將杯沿按出了一個缺口。
他兩手鬆開,沉聲說:“不用道歉,清霧。很正常。這沒關係。”
……這種時候,他竟然還反過來安慰她。
陳清霧喉嚨發梗,“對不起……我想告訴你正是因為你對我太好了,所以我沒辦法心安理得裝聾作啞。我現在……沒辦法對等地回應你……或者其他任何一個人。”
孟弗淵一時沒有作聲。
“……並不是因為我還喜歡祁然,而是……我們每次在做新的作品之前,都一定要清理設備,否則上一次殘留的雜質就會汙染新作品。這個清理的過程無法省略,因為這是對自己,也是對新作品的雙重尊重。”
孟弗淵沉緩地呼了一口氣,“我理解。”
該表達的都已表達,陳清霧腦中隻剩下一片茫茫的空白。
“抱歉清霧,這種時候讓你察覺到,想必你非常困擾。”孟弗淵看著對麵像是做錯了事而顯得局促難安的女孩,“我不能騙你說我能夠回到之前的界限,這我做不到。所以……”
孟弗淵微微閉眼,頓了頓,“不用為難,清霧。在你‘清理’完成之前,我不會再來找你。”
說完,孟弗淵站起身。
他垂眸望著木台上即將完成的杯子,“……這個麻煩你幫忙處理。”
最後,他目光輕輕在她臉上一落,又收了回去,便轉身朝洗手台走去。
擰開水龍頭,洗幹淨了滿手的泥,目光瞥見岩石台麵上的尾戒,伸手拿了過來,緩緩地重新套上小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