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裏靜悄悄的,靜得連各人的心跳都可以清晰入耳,士兵已經退下去,十具屍首被草席裹著,丟棄在牆角,隻有地上大灘粘呼呼的血粥,腥氣撲鼻,在陽光下異常觸目驚心。
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眾人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上,進來的卻是一群身著青衣黑帽的官員,有人不小心踩到地上的血,驚叫一聲,這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小心翼翼地避開。
“這幫凶人!”低低暗罵幾句,官員們步入大廳。
這十幾個文官的出現,眾人仿佛是嬰兒看見父母一般,心情激動,立刻聚攏上來,不少人甚至熱淚盈眶,七嘴八舌,痛斥軍人的殘暴。
待大家安靜下來,為首的官員才微微一笑道:“各位,我是吏部司考功署主簿許衡,來晚一步,讓各位受驚了,李總管的本意是在這裏抓幾個犯事的官員,不料這群兵匪行事鹵莽,竟當場殺人,我一定稟告總管,好好懲處為首的軍官。”
雖然明顯是搪塞之詞,但眾人的心中卻舒服了很多,至少不會再殺人了,幾個躺在地上裝死的官員也不好意思地爬了起來。
“他們究竟犯了什麼事?”語氣嚴厲,幾個老官欺許衡年輕,竟又忍不住擺起架子來。
許衡心中冷笑,從袖中扯出一書道:“我來就是想給大家講講這十人的劣跡,望諸位引以為戒,平日慎行慎言,多做有利百姓之舉,自然無事。”
展開書朗聲念道:“濰州刺史丁原,已查實所貪錢物折合白銀十萬兩,更有甚者,在宋國移民中私收人頭費十二萬貫,據為己有,罪大惡極,當殺!其子交刑部司立案,所有家產,一概沒收。”
抬眼看了看眾人,見臉上陰晴不定,皆表情複雜,又繼續念道:“濱州刺史蒲乃速,曾暗通蒙古人,欲獻濱州以求富貴,為叛國之罪,當處極刑以儆天下。”
......
許衡逐個念完,或私通蒙古人、或私征移民人頭費、或受人賄賂草菅人命、或縱容妻黨強奪土地、或為子不肖虐待父母,但凡種種,卻無一件是金律中明確規定要殺頭的,眾人都漸漸聽出味來,若說貪墨,包括他們在內十個有九個都有問題;若說縱容妻黨強奪土地,這裏麵還有更甚的,尤其蒲乃速竟然定罪私通蒙古人,實在荒謬,他可是前工部尚書,皇上的心腹,就是為了濱州的銅礦才派到山東來的。
這分明是掛羊頭賣狗肉之舉,大家心裏都開始亮堂起來,若自己再不識實務,還向金國事臣,恐怕那亮晃晃的刀子下一個砍的,那就是自己的脖子了。
剛才幾個嘴硬的也沉默了,聲音嘶啞、試探地道:“請問許大人,這述職之事?”
許衡淡淡笑道:“元大人並沒告訴我什麼述職之事,隻是吩咐,最近出台律法頗多,難得大家都在,索性一起學習學習,倒也事半功倍。”
“什麼學習?”眾人皆心下一驚,不知李思業又想了什麼折磨人的花花點子,許衡卻不再理會他們,隻吩咐道:“大家且先回去,明日自然會有人將課程安排送來。”
這幾個月來,山東的律令不管是新頒還是修改,林林總總有數十種之多,諸如廉政令、宋民安置令、稅、限田、勸商、勸學等等,倒也好懂,但水源保護、林木保護等卻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前朝倒是有過禁獵禁伐的律令,但那隻是針對名山秀嶽,象這樣覆蓋所有山川河流的卻是第一次聽說,不讓伐木,老百姓燒什麼?
心中疑慮,卻不敢說出來,這李思業的手段大家是見識到了,連私通蒙古這種‘莫須有’的罪名都敢安,若真提了什麼意見,倘若被有心人聽去,這‘罔上’的罪名可就真坐實了。
“周大人,學生才疏學淺,見識淺薄,我對這林木保護令卻不太明白,若是不讓伐木,百姓如何做飯?樵夫豈不是也丟了飯碗?周大人是一縣的父母官,不知可有良方解決。”
說話的卻是新科進士黃宗耀,科舉後,除前十名直接補充六部外,其他皆須見習一年,這次的學習,也是見習內容之一,進士和官員打散在一起,也能混個人緣,這黃宗耀分到丁四組,正好和周乾在一組,偏他問題最多,其他老吏根本就不睬他,惟獨這周乾還能和他說兩句話。
“嘿嘿!”周乾冷笑一聲,昂起頭來,擺出副教誨的架勢,殺人那會兒,他夾著尾巴,看人臉色乞生,學習了這幾天,他也悟出點名堂來,李思業殺人其實是在清洗異己,哪會把他這樣的芝麻小官放在心上,既想通此節,心也就舒開了,每頓都能吃三大碗飯,臉也漸漸變得豐腴起來。
“那是你沒有學明白此令,令上不是寫得很清楚嗎?‘林乃涵養水源之本,不可斷其根’,說白了就是不要讓樹死掉,你們這些書呆子,不通俗務,樵夫砍些枝蔓,隻要不傷樹幹,也就不妨事了。再者,你可知為何要保護林木,我記得昌邑縣前些年百姓隨意砍伐,後來春旱,各處的井都枯竭,惟有林木茂盛處井水不斷,這才救了急,所以這保護林木,隻有讓老百姓清楚它的好處,才能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