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樂遊原的百花會,我本不想去,後來促使我去的原因是我忽然想起了上次看到的廢宅,也許我該過去看看有人買去了沒有。
因為馮小寶、盧琉桑、崔某人都能一眼認出我的女扮男裝,是以我早早就從石姬那裏弄了些假胡子粘上,胸束得愈發平坦,平了倒是平了,就是喘氣兒有點費勁,靴子都撿了墊得最高的穿了,好在我還沒有耳洞又省去了一點麻煩。
我先出了門,知道鄒暖也是不樂意我和他們一處礙眼的。街上果然人多,牛車馬車肩輿腰輿川流不息,當然,多數還是和我一樣靠著兩隻腳片子,不過人家多是呼朋引伴三三兩兩成群結隊的,石姬本邀我同去,可我是那麼沒個眼色的人麼?況且我本來目的也不是去看什麼花花草草,不當錢,何用。
樂遊原,果然人多,腳下一件高低不平的物什,低頭一看,不知道是誰的繡鞋被踩掉了也無法拾起,心下一動,嗬嗬,沒準兒我今天低著頭能撿著金啊玉啊,回頭讓石姬幫我賣了換些銅錢。
“裴光光,你落了東西?”有人在我耳邊聒噪。
“與你何幹?”都被這盧琉桑害的,誰要是跟我講話尾音稍稍高了些我就覺得刺耳。
不過,這聲音不是盧琉桑。
這誌得意滿的華服公子是哪家“令郎”?頭發篦得絲一般順,綢緞衣服一塵不染,還繡著些吉祥圖案,要不是前些日子聽他說是洛陽南市上混跡過又親見了他被圍毆,我今天是真不敢相信眼前這麵皮白淨舉止斯文的公子和馮小寶是同一個人。
其實,我想問問,十枚銅錢他是怎麼翻了翻混到這個份上的,又或者,難道他也如同我駱駝爹那樣好命在路中間挖出一壇金銀?
“裴光光,你傻了?”
“馮公子?失禮失禮,在下眼拙,沒認出來。”
不是我恭維,馮小寶拾掇幹淨又架上兩件像樣衣服還真得有點公子樣兒。
馮小寶大笑,拉我到一旁,賊兮兮問我今日來樂遊原幹什麼?這話問得奇怪,難道我來樂遊原找相公麼?問他來做什麼他就又一笑,小聲和我說,自然是來看美女如雲。說完了還給我一指,說那邊有幾位傾城美人,我順著看過去,傾城美人倒有,身邊奴仆也如雲,隻是不知是誰家女眷,神仙一樣。
神仙之外我又看見了一個人,鄒暖口中那個“沒福相仗著有個有些姿色有些文名的兄長不夠得意”的崔敷小姐,她身旁倒有幾個富態的小姐,有兩張麵孔還熟,便是那日崔府中見的。我忽然想知道,鄒暖不在,她們會不會也嚼她的舌根。擠進人群繞過一行花偷偷跟在她們身後,不想,不僅鄒暖,連我也被捎上了,“家裏有幾文錢便忙忙披金掛銀充起富貴來,近了卻仍舊一身蔥花肉餡味的”蒸餅小姐。
馮小寶偷偷跟我說,沒想到這樣的小姐們也會講究人,大約這就是女子的天性。
我想了想,計上心來,反正馮小寶也不識得鄒府大小姐二小姐也不識得眼前這是望族家的崔小姐。拉著馮小寶瞎轉一圈,餘光瞥著崔敷,可別走丟了,這麼多人再碰見不容易。
再次走到她們附近,這次我在前她們在後,都擠在一大叢五顏六色的菊花邊上,馮小寶說花美,我順勢便接:“美則美,卻開得孤單,大唐女子尚豐腴,都道是富貴,總嫌那苗條的沒福相,可誰知那苗條細致的才是真風.流呢,都說魏晉風.流,哪段書上說魏晉雅士是個胖子來著?我活這麼大,隻見過一個配得上這花兒的女子,名門望族,家世好偏又不張揚,與這花才配呢,可惜,我家身份低微高攀不得,也隻得仰慕而已。”
馮小寶神情迷茫,顯是被我這番話說得雲裏霧裏去想那魏晉風.流的雅士了。
我摸出錢買了一株,說回頭再見著送那位小姐。自然了,付錢的時候我故意回了身給後頭的人瞧著我的正臉兒,否則這話不是白說了?忽而又想到,我如今貼了兩撇胡子不知道崔小姐能否認得我,若識不得……看來我還得把這瘦懨懨的花兒養得長遠一點兒到時候送給她了。
把花小心捧著,馮小寶疑惑地看著我。
“裴光光,你剛才那話怎麼怪怪的?”
“嘿嘿。你不是去看美人?別過了,我這廂還有事呢。”真是有點後悔,捧著這麼一盆兒東西走回去胳膊可要累斷了。
好不容易擠出人群,我這鞋被踩了好幾腳,還真有點疼。尋思尋思,我決定把這花兒先扔了,回頭再買一盆就是了,反正出門不遠就是西市,近便得很。
四處瞅瞅,那邊……那不是……
在先扔花還是先過去打招呼之間我猶疑片刻,放下花就跑,生怕又一個眨眼人便不見了。
麻衣仍舊勝雪的馬懷素,連笑容都還是那樣溫文。我後悔扔了那盆花,菊花,送他多好,正與不慕富貴的陶淵明一個樣子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