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的時候天還沒亮,黑得厲害,甄綿綿一身素色衣裙看著轎中掛著的小小的琉璃燈出神。真是天大的事,到現在她還有點接受不了。她的皇帝父親近來身體是不好,自己也念叨大限將至什麼的,可也太突然了。甄綿綿睡得沉,沒聽到宮中報喪的雲板之聲,仆婦搖醒她說“皇上大行了”的時候她都還以為皇上出巡了呢!就這麼沒了,她的兩個爹對她可真是放心得下,那一個用手指指天連解藥在哪兒都沒告訴就駕鶴西去,這個更是突然,悄不做聲的半夜就沒了,她甄綿綿就是缺爹少娘的命。進了宮,各處繁華景象已悉數掩去,不過短短一個多時辰已經變成了滿目的白,其間再晃蕩著白衣白帽的人,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靈堂。甄綿綿到停靈的殿中時,太子也在,外頭還跪著許多幹嚎的朝臣。“綿兒,你來了!父皇去的突然,沒見到你最後一麵。”太子眼圈紅著聲音哽咽。寬大的龍床上,皇帝仰臥著,蓋著蜀錦九龍被,露在外的雙臂可知道他老人家還穿著中衣,睡夢中離去也算一種福氣。“殿下,讓我為皇上料理後事吧。我想為父……父親盡一點孝心。”甄綿綿輕聲說道。太子點頭應允,吩咐一切人等聽從公主的吩咐。“讓他們別幹嚎了,聽得鬧耳朵,隻給我留幾個手腳麻利的幫忙就好。”甄綿綿表情淡然,一滴眼淚也沒有。“好,辛苦綿兒,我去去就來。”太子輕聲囑咐完帶著朝臣呼啦啦退到別的殿中去了。殿中安靜,甄綿綿洇濕了帕子輕柔的給皇帝擦臉,擦著擦著,眼淚不知怎麼就掉下來了,掉線珠子似的,止也止不住,一滴滴落在被子上。“說起來,我們相處時日這麼短,你又不怎麼愛和我說話,按說,講究起父女之情也沒那麼深厚,可我心裏怎麼這麼不得勁呢,你說你老人家,明明早就知道原來那個也是掉包的,可你還是不管我流落在外,我就算是一隻小狗你也得找找啊,你就不想知道我長什麼樣子,像不像你,吃不吃得飽穿不穿得暖,嫁沒嫁人嗎?現在倒好,你輕輕巧巧的死了,死了也不知會我一聲,我到底算你們家的什麼……哪有你這樣當人家爹的……”越說越覺得委屈,甄綿綿索性坐在地毯上用才用過的帕子自己擦眼淚,看得旁邊的太監眼角直抽,小心翼翼遞過一條新的繡花幹淨帕子。“看年紀,你在宮裏年頭不少了吧?聽說哪個公主像我這麼慘啊?啊?”甄綿綿淚眼汪汪的看著那太監。太監一抹額頭的汗說道:“奴婢說句不中聽的話,原來倒是也有三位公主,一個生下來就死了,臉都是紫的,第二位好不容易長到三歲莫名其妙掉荷花池裏淹死了,第三位活得最長久,長到十一歲吃賜下的糟糕噎死了,算起來,公主您才是福大命大。”甄綿綿又抹一下眼睛:“你這麼說,我心裏才平衡一點。”太監又抹了抹額頭的汗,要笑不笑的扶起甄綿綿:“公主雖然陪伴聖駕時日短,但聖上對您疼愛有加,太子殿下也維護您,您的福氣大著呢。”“去找一件我父皇平日最喜歡穿的衣服來。你們,再去換熱熱的水,再到哪個娘娘宮裏拿一套妝奩來。”甄綿綿支開所有人,快速的將皇帝上半身中衣扒開細細查看,並無可疑之處,再將他的身體費力的翻轉查看背後,也沒什麼發現。“別嫌煩,我這是為你好,免得你死得不明不白。”甄綿綿邊動手邊細聲說道。又把皇帝的頭發仔仔細細撥開一點點查看,有指甲那麼大塊兒地方沒有頭發,不過看頭皮應該是多年的老疤,正要再查看一遍,太監宮女們已陸續捧著各式物件回來了,甄綿綿隻好拿著梳子給皇帝篦順頭發,梳的時候手指輕輕沿著頭皮又走了一遍,生怕遺漏一點,但還是什麼也沒發現。甄綿綿不自覺鬆了口氣。打開妝奩盒,沾一些粉為皇帝敷麵,剛才看不覺,離近了看,皇帝臉色稍微鐵青,甄綿綿將粉擦均勻,不動聲色去翻皇帝的眼皮,星星的血點很醒目,甄綿綿不死心,又翻另一隻,也是如此。甄綿綿心裏罕見的湧出憤怒。他本來已經時日無多,哪個喪盡天良的要下此毒手!他不是不知會她,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死亡來得如此突然。甄綿綿忍不住,趴在床邊嚎啕大哭,太監們麵麵相覷,慌忙派人去回太子的話。太子趕來時甄綿綿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形容十分淒慘,太子在她旁邊蹲下:“綿兒,你身子不好,別哭壞了,父皇會心疼的。”“他老人家怎麼走得那麼著急,明明我前兩天進宮還好好的,是不是太醫開錯了藥或者奴才們給他吃錯東西所以要了命?”甄綿綿試探著問道。“退下。”太子嚴厲吩咐道,沒一會兒大殿就清空了,太子臉色凝重看著甄綿綿,“怎麼,綿兒你懷疑我害死皇上?蕭綿綿,你自己笨也當我和你一樣嗎?我為什麼要害死他?於我有什麼好處?你以為我殺他滅口?你別忘了,他知情的,還默許的。再者,他現在死了對我百害而無一利,我剛剛樹立的這麼一點威信你以為可以號令這些牆頭草的朝臣們真的為我賣命嗎?諸王一旦合力殺到京城,以我現在的實力隻能被朝臣們綁去跟諸侯王獻媚求官,就算所有姓蕭的都希望他死,我也和你一樣,希望他活得長久!你若不信,大可以讓你的殺手隨時來取我首級,我毫無怨言引頸待戮。”太子使勁一撩袍子怒氣十足的咣當甩上殿門出去了。甄綿綿手中捏著哨子,又轉頭看龍床上還沒換壽衣的皇帝,唉,怎麼一點線索也不給她留,好歹讓她知道是哪個幹的,現在這種時候,用危如累卵也不為過,萬一殺錯了人……後果不堪設想。太子說的話也有道理,可皇上死在宮裏,長沙王已死,還有誰那麼大本事後半夜進宮弑君啊!想到後半夜,甄綿綿忽然想起花無心來,他是後半夜回來的,十分狼狽,這都不打緊,問題是他跟她說“再有兩個時辰就要進宮”,當時困極沒有深思,此時想起便覺得大大的有問題,若說花無心真幹了什麼她沒親見,可從這話來分析,花無心一定是知道了什麼,難道他知道是誰下得手?皇帝喪禮不夠隆重,太子說先皇留有口諭“國事艱難,喪儀從簡”。皇帝大行第二天,太子在朝臣擁護下登基,改年號太平,封甄綿綿為國公主不算,還給了京畿好大一塊肥沃的封地。可甄綿綿心事重重。登基大典之後她都沒見到花無心,再忙,一個駙馬能忙得過新皇帝?要說她不擔心那是假的,再怎麼說也是她嫡親的丈夫。新皇登基很忙,忙到甄綿綿每天從這個宮跑到那個殿都找不到人影,更遑論詢問花無心的消息了,又等了兩天,甄綿綿火了,揪著皇帝寢宮那個每每彌勒佛一樣笑眯眯打發她的太監的領子說:“你轉告皇上,再不見我,就等著再辦一次國喪。”然後氣勢洶洶走了。威脅很管用,當天下午新皇帝陛下就親自駕臨瀾風殿。太平皇帝說:“綿兒,你放下火折子。”一進殿門,他幾乎被滿滿的桐油味給熏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