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二煞(1 / 2)

天牢不比尋常牢獄,尤其夜晚之時,隔很遠才燃一個火把,看起來還像要熄了的,加上犯人的哭號之聲,饒是甄綿綿這種常拾掇死人的也覺得後脊梁有陰氣絲絲入骨,玉鈞說的來接應的人像鬼魅一樣飄在前頭,甄綿綿勉力才跟得上,終於到了一處小小石室,一張小小石床,一個小小石幾,上有如豆一油燈。這大概是天牢裏最幹淨的地方。石床上仰麵躺著個破衣爛衫渾身濕噠噠的人,胸膛也是半天才起伏一下。甄綿綿站在門口,緊緊抱著裝壽衣的包袱,她埋了沈又不是一次,沒想到最後還是要她埋他。“還在那兒傻站著幹什麼?趁著我還軟和快給我換上壽衣,否則死了涼透了不好穿衣服啊,表妹。”氣若遊絲的聲音還不忘耍貧嘴,也隻有沈又這種人做得出。甄綿綿迅速擦了下眼睛走過去:“忘了給你帶點東西吃,回頭我燒給你,你想吃什麼?”沈又稍稍偏過頭,剛才他側頭向裏看不見,這一見之下甄綿綿眼睛忍不住濕了,這哪還是人臉啊,青青紫紫腫腫脹脹,眼睛隻剩下一條縫兒,像死了很久。沈又居然還給她咧咧嘴,一絲血順勢流了下來,甄綿綿立刻抬袖去擦,沈又說:“還以為你見的死人多不怕了呢,早知道你也怕表哥我就學那漢武帝的李夫人蒙被見你了……”“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什麼大仇未報?還有什麼家財留下?還欠了誰家錢財?有沒有私生子流落異鄉……”甄綿綿在石室角落發現一個小銅盆,裏麵恰恰有些幹淨水,於是洗了白帕回來低頭給沈又擦臉,腫成這樣,她下不去手,隻敢輕輕的,撓癢癢似的給他擦。沈又想了想,說:“我最大的心願是沒有娶個媳婦,死了逢年過年連個燒紙錢的都沒有。”“看在你救過我命的份上,我給你燒,不隻逢年過節,你壽辰滿月百日周歲什麼的都不會落下,你在那邊就可著勁的花,不夠了就托夢給我……”越說越別扭,甄綿綿閉了嘴,專心給他擦了臉,又費力的把他給扶起來,自己跳到石床上跪在他身後給他倚靠,然後慢慢的用手指給他捋順了頭發束好,再紮上一條白絲帶。沈又泥一般的靠著她,嘴裏也沒閑著:“我聽玉鈞說今天花無心再娶,你卻來這裏給我送行,沒事嗎?”甄綿綿把他放平躺好,去打包袱,頭也沒抬說道:“能有什麼事,我現在還頂著公主的名頭呢,他敢把我怎麼樣我就再把他家燒了!那個,衣服還是等你咽氣了再換吧,我準備的衣服多,你活著不大方便……”沈又就笑了,細長的眼睛縫裏明顯露出一絲調侃,他說:“上次你洗澡我都看過了,這次再給你看回來我們就扯平,不必都換,外麵這一套就好,總歸是要爛的。”甄綿綿咬著牙給沈又換了個裏裏外外,折騰得一身汗,而沈又還沒咽氣,甄綿綿臉頰卻泛紅,沈又說:“我後來總後悔,在宮裏那會兒說和你指腹為婚的時候幹脆說我們已經同吃同住多好,現在你做這些我也心安理得……”甄綿綿瞪視沈又,撇撇嘴:“你好像剛才也挺心安理得的!咦,都過了這麼久,你怎麼還沒死!”“表妹,你過來。”沈又躺在那兒,現在一身白色綢緞,若不是那張臉太嚇人應該也是玉樹臨風。甄綿綿湊過去一點。沈又說:“再過來點兒,我有話要給你說。”甄綿綿一邊小心的湊過去一邊嘟囔:“最好是關於財寶什麼……的……”舌頭因為沈又已不似剛才溫熱的手撫上了她湊過去的臉頰而打了結,甄綿綿立時被定住了,渾身僵硬,動也動不了,隻是嘴巴還倔:“什麼話?”沈又粗糲的手貼著她的臉,他又露出那種可怖的笑容,眼睛卻開始慢慢閉上,聲音幾不可聞說著:“我想說,我馬上就去……”沈又的手並未滑落下去,因為甄綿綿抓住了,兩手捏著他的手,使勁的捏,直捏得發紅才停下。這個人殺不死埋不了,也許明天早上又醒了,所以甄綿綿把他規規矩矩平躺好,雙手放在胸口,自己坐到石椅上。夜更深了,天牢裏的鬼哭狼嚎漸漸停歇,油燈也耗盡了最後一點光亮,悄悄的熄滅了。不知過了多久,之前來接應甄綿綿的人又來了,告訴她,天已經快亮了。甄綿綿挪步過去,緩緩伸手去探沈又的鼻息,沒有,不死心的把手放在沈又臉上,冰涼一片,驚得甄綿綿立刻收回手緊緊攥起。那人又說:您該回去了,大人說花大人今天要攜新夫人入宮。甄綿綿沒搭這個話茬反倒問他:“這位大人,長沙王叔準我安葬沈又,你們何大人應該知會過了吧?不知道能不能從你們大人這兒借幾個人手為我表哥去選一副上好棺木?”那人回說:“大人昨日已吩咐,棺木就在外頭,墳地也選在了西山。”感情就等著沈又咽氣呢。甄綿綿褪下腕上的金鑲玉的鐲子塞給那人:“如此,有勞替我把他安置在棺木裏。”畢竟是訓練有素的人,很快就把沈又穩穩當當的放進柏木棺中,蓋棺鍥釘,本來沒預備甄綿綿要去,所以沒準備舒適的馬車,甄綿綿正猶豫中,玉鈞不知何時出現輕聲說:“你也不要太逾了規矩,送至此可以了,好歹我和他相識一場,替你送他入土。”“好,煩你受累。”甄綿綿說道,臉上不喜不怒,隻是有些無精打采。玉鈞便一麵吩咐人起棺一麵命人送甄綿綿回宮,半路,甄綿綿命人轉向花府,以花無心那樣的人精想查出她昨晚身在何處易如反掌,她現在累得很,不想再跑回宮裏粉飾一番和他做戲。俗話怎麼說來著,行的正坐得直,她心裏沒有鬼祟怕什麼?快到花府時,甄綿綿想起一件事:忘了把自己頭上這些金銀珠寶挑兩件給沈又陪葬了,顯得忒寒酸。回到花府,沒想到府門口擺著個火盆,門口站著兩個紙人般的仆婦,甄綿綿就見人家娶媳婦的要邁火盆,心道他們花家可真有意思,娶新媳婦的火盆還得燒到天亮昭告天下。剛想繞過去被仆婦攔住說,大人說請公主邁過火盆去晦氣。甄綿綿忽然有一種惡向膽邊生之感,眯了眯眼睛一腳踹翻火盆,看著木炭迸出四濺的火花,仆婦對視一眼,似乎沒料到這情形,畢竟這位全天下都知道的假公主一直挺委曲求全的,連他們庶出的四少爺都能攆著她到廂房坐著去。甄綿綿大搖大擺進了門,卻發現自己原先住的正房裏花家兄弟一個上首一個下首陰著臉坐著,與那一屋子喜慶的紅真是不怎麼搭調。花無痕還用鼻子哼了一聲,甄綿綿就走到上首另一張椅子上坐下,笑著跟花無心說:“花愛卿昨日洞房花燭夜,今日怎地還起這麼早來請安?”花無心那臉,沉得像抹了墨一樣,聲音的火氣——就像昨天被新嫁娘給關在門外了一般問甄綿綿:“你昨晚在何處?”甄綿綿打個哈欠,順手倒了杯涼茶咕嚕灌下去才道:“我表哥昨晚去世了,賴長沙王叔的恩德讓我送我這孤苦的表哥最後一程,本想昨天花愛卿你大喜我不該不在的,可閻王讓人三更死,不能停留到五更,反正花大人你娶親也不是第一回,我表哥卻是第一次死……”然後,那邊缺心眼的花無痕嘟囔了一句:“誰知道是去做什麼苟且之事……”甄綿綿接了一句:“人說,小人常以己之心度人之心覺人都猥瑣不堪,難道花無痕你幹過這麼禽.獸的事連將死之人不放過?喲,這就是你們大家族的做派啊,連一個庶出的都這麼橫行霸道那個仗人勢嗎?”甄綿綿和花無痕自從第一次見麵就確立了極不友好的關係,這會兒她又這麼東拉西扯,花無痕氣得胸膛劇烈起伏,說出的話就變了味:“就算我是庶出血統還純正,你不過是個跳梁小醜來曆不明。”花無心向花無痕投去不悅的一眼,花無痕低了頭,仍舊不服氣的樣子,甄綿綿“嘖嘖”出聲:“我不純正,可我能挑著你們最純正的嫁,你敢挑誰?好像你純正了就不死似的。花無痕,你給我滾出去,沒聽過長嫂如母麼?你再對我出言不遜就是忤逆,我亂棍打死你。”甄綿綿特別喜歡看大家族子弟們拂袖而去的姿勢,美妙極了。少了個礙眼的拱火的,剩下這位不大好說話,不過甄綿綿也沒什麼怕的,說起來他能娶得心上人她也有功勞不是?再說她也沒去做什麼辱他們門風的事。正琢磨著花無心得怎麼跟她談判呢,隻見一個仆婦躬身出現在門口刻板的說:“大人,公主,二夫人來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