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君從花枝間笑過來。
蘊芳又道:“妹妹,你可實在叫人羨慕呢。凡事總比我們這些人想得開,二叔和嬸娘又愛得緊。生怕把你嫁得遠了,挑挑揀揀大半年,既挑著了一個可心的,又能接著把你留在他們身邊,少受了那許多伺候姑翁的閑氣。你說說你可不是有福氣的人麼?”
“哦?”韶君挑眉,不解。
她對父親擬的這門婚姻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對其中情況一點也不了解。
“二叔已經和裴家商議好了,等開了春,裴公子來京師會考,就在洛陽把你們的婚事辦了。那裴公子才學甚高,此次會考十拿九穩的能取個進士,到時候二叔再托托人,不用外放到外地做官,就在京城謀個一官半職。你呢,既不用跟他回絳州老家,省了那伺候姑翁、周旋妯娌的諸多煩心事,又不用跟著去外地受苦,雖是嫁出去的人了,跟在家做大小姐時還是一樣的,仍在二叔和嬸娘跟前侍奉著,這可不比伺候姑翁自在多了?”
想是說到了興致上,蘊芳嗤嗤笑起來,又道:“連他也不敢欺負你呢。”
韶君張開雙臂大開大合的攬起梅花枝,深切的吸著她們的芬芳,垂下眼去,心想,爹娘為了她可謂煞費苦心,這般廣博、深似大海的愛實在讓人感動,可是,他們的愛又像一條笑眯眯、軟綿綿的繩索,一套上去就變成了孫悟空的緊箍咒,越收越緊,越無法動彈。
氣氛突然變得冷清,蘊芳納悶,心中也暗自思量,堂妹為了她的婚事可以義憤填膺,怎麼一提到她自己的事情就意態闌珊起來,似乎滿懷著心事,難道是……
“韶君,”蘊芳從花枝後移過身來,肅然問道,“他是誰?”
突如其來的一聲問,唬的她忽然失手,一大把花枝從懷裏飛了出去,大片大片嫣紅的花瓣從發絲和頸間掠過,映照著她的臉,耀耀生輝,似紅潤的花色盡情著染。她胡亂搪塞道:“什麼、什麼他是誰?”,舌頭結巴起來。
蘊芳一一收在眼裏,心中已清明如鏡,她自己是曆過情關的人,深知陷入此境的人是什麼也聽不進去的,其中苦甜酸辣各種滋味總要他們親口嚐過才會明悟。可是不提醒她兩句,始終不放心,隻得說道:“你,可不要走到姐姐的老路上,蹉跎青春的滋味並不好受,每日晚上看著蠟燭一點點的燃燒,夜漫長的走不到頭……”
梅枝上的喜鵲忽的驚飛起來。
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話,原來一針刺到的是自己心裏最深的痛處。
現在反而要韶君來安慰她了。
“好姐姐,不要老是把自己當成老姑婆好不好?你才二十來歲呢,正是風華正茂,大把大把的享受青春的時候,什麼傷春啊,悲秋啊,讓它們統統見鬼去吧!人生得意需盡歡,今朝有酒今朝醉。等上元節晚上,我們租個龍舟去遊洛河,賞月色,玩個通宵。我還有好幾個朋友要介紹給你認識呢。不過,他們,可能跟我們在某些方麵,想法和行為都不太一樣,你、你可不要歧視啊……”
韶君一邊說,捧著蘊芳的臉給她揉出一個笑容。
一步一步在園中信步走著,一枝白梅落入眼簾,在這片嫣紅的花雨中孤芳自賞,白的耀眼,像凝潤玉雪,像羊脂白玉。
那塊玉璜,是找不到了。劉屠夫找到偷兒候春時,他剛剛把它轉手賣掉,後來多經周折,再無處可尋覓。
甩甩頭,不再去想。
喜上梅梢也好,喜鵲鬧梅也罷,都不再去想。
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得意之時,當然要把酒言歡,一醉方休。不如意的時候,更要尋歡,讓煩惱隨風而逝。
可是,不願再想的,卻時不時出現在眼前,響在耳邊。
裴家已經送來了聘書和薄禮。為什麼說是薄禮而非聘禮呢,過文定隻是“小定”,之後還有“納征”,又叫過大禮。過大禮時,男家才會帶著禮金、聘金和大量禮品到女方家中,大禮過後,離出嫁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鄭仕崇一心要擺足禮儀排場,所以三書六禮樣樣都做的仔細周全,唯恐怠慢,韶君的婚期隻在不緊不慢的安排著。而蘊芳的婚事因著武攸宜的處境,趕的急促。自從他們從滎陽回來後,沒幾天時間,建安王府和鄭府都已經全部準備妥當,隻等正月十六就要迎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