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衛叔微所想不同,陳敬宗心裏清楚,若非去年陳預受張季道唆使悍然發兵圍攻彭城,江寧與宛陵的關係絕無可能惡化到今日地步。陳敬宗雖猜不透江寧的意圖,但知徐汝愚的胸懷比眼前此子要寬廣許多。陳族若是落在此子手中,絕不會比歸附江寧好。
陳敬宗抬頭望著張季道,說道:“敬宗生為陳氏子弟,族中決議絕不敢違,請督帥允敬宗明日領兵攻城。”
張季道目光逡巡,看不出陳敬宗臉上有著毅然的決絕。隻當他在陳氏宗族與徐汝愚之間有所取舍,心裏雖有疑慮,但料定陳敬宗也不會公然背叛陳族將消息傳出去。
張季道將那封文書收回,納入懷中,說道:“鬆懈多時,希望諸將明日之前能準備好一切。”
衛叔微目光落在張季道胸前藏文書的地方,又暗裏觀察陳敬宗的神色,暗道:一封文書能讓陳敬宗屈服,絕非僅止於關於攻取彭城的決議這般簡單。
徐汝愚從幽冀南歸之後,江寧與東海的關係惡化,東海雖未從彭城撤軍,但是攻勢卻緩下來。東海大軍在彭城之南的坡地上築壘,數月以來,築成兩座小城,夾峙彭城,又與渦水東畔的睢寧遙相策應。
西京變亂發生半個月後,張季道突然敦促彭城大營對彭城發動猛烈的攻勢。十月十三日這天,東海屯駐在壁壘中的數萬雄兵魚貫出了營壘,向彭城壓去。伊世德站在城頭,望著烏壓壓沒有盡頭的東海陣列,眼裏的精光綻出。左右延伸出去的城牆已是殘破不堪,伊世德手按著腰間的劍鋏,終是暗歎一聲,一絲憂慮壓抑不住的跳上心頭。
沉重的鼓音震徹天地,輕雲流掠,飛速變幻著,似乎兆示著彭城莫測的命運。
陳敬宗所率的兩萬羽咋營軍依次是第一攻擊序列,在彭城正南布陣,弩車、拒馬車、偏箱車、洞屋車橫在陣列之前,預防城中出兵獲陣。等前列整飭,笨重的雲梯車、巢車、樓車才緩緩從隊隙之間推到前列。工程兵在陣列之前堆高台築圍壘,拋石弩將置在圍壘之後的高台上,用石彈壓製城牆上的青州兵。
東海圍攻彭城近年,城外深濠俱已填平,四周的城牆也已讓拋石弩轟得殘破。
伊翰文讓伊世德在彭城坐鎮,又遣三萬精銳駐守,東海雖有數倍精兵,也未能攻下彭城。張季道卻不敢在彭城之下損耗太多兵力,攻勢不算慘烈,常遣精兵繞過彭城,洗掠青州北境的城野,以此維持彭城大營的士氣。一年多來,東海精兵雖未能攻入彭城,卻將青州北境悉數變成焦土。
陳敬宗抬頭望著一蓬枯草從城牆縫裏垂下來,毫無生機,將腰間劍鋏解下,吩咐左右,說道:“待我走到前列,就下令攻城吧。”說罷,將劍鋏橫在身前,舉步走上前去。
身後統製一聽,訝然問道:“將軍不居中號令,走到前列何為?”
陳敬宗頭也未回,說道:“戰爭為凶獸,噬人血肉。為將者,隻知驅使他人喂食凶獸,自己卻安居陣後,收獲功名。”統製微微一怔,不解其意,隻覺他的話中有著無盡的淒涼,暗感不妥,卻不知哪裏不妥,怔怔望著陳敬宗走到前列,禦下半片甲,露出筋肉虯結的膀子,將發髻解開,咬住長發,隨著擂動的鼓聲,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吼叫。
統製急令精衛去中陣將此事稟報張季道,張季道詫然萬分,相顧左右,一時猜不透陳敬宗的意思,急忙與左右策馬上了前陣,卻見隨著熱血沸騰的鼓聲,數以千計的東海精兵正沿雲梯向高聳入雲的彭城攀去,如群蟻附在城牆之上,竟看不出那一個人才是陳敬宗。
張季道駭然失色,環顧左右,問道:“可曾有人看出他有死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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