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燭武的流民軍隻能向秦州尋求出路,否則將無根基可言,荀燭武將兵馬集結在與汾郡相鄰的夏邑,沒有繼續向秦州縱深侵略,自然也無可能威脅到東麵的堅城洛川。雖說荀氏也不敢掉以輕心,但是由於荀燭武采取的吸納流民的政策,汾郡西部沒有因為流民問題而發生大亂。相比北唐、襄州、汴州等地的無序與混亂,汾郡西部算得上太平無事。
徐汝愚說道:“秦州、汾郡等地今年的旱情相較昨年,並無太大的緩解,卻積久的混亂,產生的問題更嚴重,荀燭武在秦州河東、北地等地大量吸納流民,暫時解決了一部分問題。我擔心荀燭武在等待時機,隻要時機來到,荀燭武將率領麾下的流民軍與穀石達在秦州大地一決生死,那時將無法顧及流民,汾郡西部也就陷入混亂之中,荀氏對此隻怕準備不足啊。”
陳昂始能明白:呼蘭人才是壓在徐汝愚內心最深處的焦躁與憂慮。
雖然蔡逸率領殘族堅守範陽數月不倒,但是數十萬呼蘭精兵湧入幽冀,絕無可能讓區區一座孤城牽製住。令江寧眾人頗為疑惑不解:呼蘭王帳仍立在陰山南麓,呼蘭人在幽冀的軍務仍由賀蘭容若與褚師密諸子主持。呼蘭人究竟在等待怎樣的時機?
徐汝愚與陳昂邊走邊說,不覺已出了西苑。
東城聖遊山腳下的上百進院落多為祝氏在江寧的私宅,徐汝愚入主江寧之後,將其辟為青鳳府與諸衙署,守備森嚴,平民禁足,夾道兩側高牆峙立,從高牆中間望出去,可見聖遊山巔的蔥鬱山林。
青鳳府後園占地甚廣,後園東北差乎占據聖遊山東北麓的一座矮峰。徐汝愚喜歡這裏的景致,卻擔憂內府耗費奢糜,將丘陵周圍的區域從青鳳府的範圍內劃了出去。
出於邵海棠的授意,演武堂從中辟出一塊場地,以為將領修行武道所用,校場與青鳳府後園相鄰,自然是方便徐汝愚出入其間。演武堂中能進此處來習武的將領,均是挑選出來予以栽培之人,與入選青鳳府司習錄事一樣,能得到徐汝愚的親自指點。
徐汝愚與陳昂往那處走去,那裏有幾名英氣少年持槍比鬥,見徐汝愚走來,停下來行禮。徐汝愚與陳昂徑往矮峰行去,幾名少年又比鬥起來。聖遊山的山岩多為褚紅色,如晚天裏濃鬱得化不開的流霞,山中樹木葉小如卵,秋時也不枯黃,經不過風摧雨殘,徑直飄落,積了一地。
出西園時,說的話題頗有些沉重,看到眼前秋意蕭索的情致,心緒愈加悒鬱了。陳昂感覺遠處微有人息,覺得意外,這處應當還是禁區,莫非是演武堂的哪名憊懶少年在前麵秋睡?
轉過山壁,卻見山壁後一方絳色巨岩突兀而出,一名少年箕坐在巨岩上,細鱗精工甲敞開的兩襟掖在腋下,露出裏麵的青衣,頸間係著紅巾,一柄銀槍隨意插在巨岩前的泥地裏。
少年怔然望著北方天空的流轉不息的浮雲,絲毫不覺徐汝愚與陳昂站到他的身側。
徐汝愚想到蔡逸率領族人堅守著一座毫無希望的獨立無援的城池,心裏酸楚,不忍去看少年寂寥的背影。
陳昂看著少年冷峻如山岩的側臉,想起少年時的蔡逸來。
陳昂微微歎了一聲,少年驚懼顧首,見徐汝愚與一名清矍老者立在自己身後,急忙起身施禮。
徐汝愚臉色微沉,說道:“今日校場可曾打掃?”
少年垂頭取起銀槍,便要告退,徐汝愚擋下他來,說道:“你打掃校場之後,去尋水如影,另有策文需要你抄寫。”待他走後,與陳昂說道,“景略是舅父幼子,到江寧之後,沉默少言,與江寧子弟也多不合,令人堪憂。”
陳昂說道:“新朝初創之時,高祖雖積病,然而威嚴尚存,能鎮河東世家,中原且安定,河東世家子弟交遊甚密,我於那時與蔡逸相識。乍見景略,恍然若回到四十餘年前。”
高祖逐元氏出秦州,始創新朝,將有十年的時光,中州大地未曾起兵燹,陳昂憶起那時之事,感慨萬千。
陳昂似乎陷入往事之中,低語說道:“高祖薨,欲傳位於弟,宗族逐之,天啟帝即位,在位三十六載,殊無良政,也無德行,河東世家遂不附內廷。天啟帝薨,秦州世家擁立少帝。少年即位,年僅八歲,政令悉出寺人,害祖製,秦州世家遂與內廷離心。你可知高祖之弟今日是何人哉?”
徐汝愚搖了搖頭,說道:“幹爹說來好教我知道。”
陳昂說道:“這其中的秘辛已無關大局,因為當年的高祖之弟對宗族早已看得極淡漠了,他與你父有著一般的心思,自知窮盡人力尚不能改變這世界分毫,遂安心做起他的世外高人。我隻當穀石達攻入西京,他會現蹤震懾之,讓穀石達有所收斂,然而我卻未料到他心散意懶至斯,杳無蹤跡可尋,卻聽璿璣說他有可能在江寧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