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夏秋,江寧收縮在小揚河南岸的防線,依托小揚河南岸的壁壘群與廣陵城構築對東海的被動防禦,隻在野外布下必要的斥候部隊。進入九月,廣陵駐軍就改變這種變動的防禦方式,將警戒線一直推到小揚河的水畔,小型戰船也進入小揚河中心線以南的航道巡視,軍士走出壁壘,遊哨斥候也會尋機潛過小揚河,偵察龍遊方麵的軍事部署,更遠的會潛至毗陵的中部地區。廣陵與翠屏山之間的聯絡也日益頻繁,傳驛快馬大約每隔半個時岸就會沿著小揚河南岸驛道疾踏蹄音。
在江寧未封邊境通道之前,廣陵駐軍的變化讓陳預以為江寧在越郡軍事壓力減輕之後、麵對東海南線的壓力而做出相應的部署。如今看來,廣陵方麵的變化絕不能僅僅看成是江寧對東海采取積極防禦政策的緣故。
徐汝愚是在有計劃的部署著,陳預騎坐在馬上,垂頭思索著。
一改南閩戰事的捉襟見肘,徐汝愚已跳出一場戰事或戰役的局限,統一越郡的戰事已經不能完全鎖住徐汝愚的視野,他頗有餘裕的操縱著整個區域的局勢。徐汝愚從幽冀歸來,江寧對其他勢力的策略顯得嚴密而有連續性,環環相扣,予人侵淩之感。
究竟在範陽發生了什麼,讓他變得如此盛氣淩人?或許這一切都是他做給旁人看的假象?
陳預與劉昭禹沿著小揚河北岸徐徐策馬而行,數十名精衛徒步護衛在周圍,能隱約看見隔岸江寧軍士的暗影,一座環形壁壘屹立在南岸,就像伏在夜色的凶獸。陳預看著壁壘的巨大黑影,心微微發緊。
從廣陵北境流過的小揚河有兩百餘步寬,水光幽晦,倒映的銀色星光藏在水草與巡哨火把的倒影之間,不甚分明。
璿璣坐在南岸的水邊,青翠竹笛輕輕劃動水波。
在江寧時,雖無拘束,但是相識之人皆忙於政務,旁人又礙於她特殊的身份,多有疏離,璿璣在方肅宅中住了幾日,依舊未見陳昂過來,便又離開江寧。
璿璣心想陳昂南下江寧,多半會取道廣陵,遂到廣陵相候。心裏不願與陳預見麵,便滯留在小揚河南岸。
璿璣見隔岸走近數十人,借著微弱的星光,璿璣認出眾人環衛之中的陳預、劉昭禹兩人來。璿璣閉目斂息,將身形藏在深沉的夜色之中,陳預便是睜目望來,也不過是看見茫茫混沌的夜色。
璿璣凝目望著對岸,陳預與劉昭禹隔河指著這邊,似乎正小聲交談著什麼。璿璣望了一陣,正欲悄然離去,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幽歎。
璿璣心裏一驚,回首望去,卻是陳昂負手站在河堤之上,陳昂之妻肖玉如依立其側。
璿璣輕躍上河堤,小聲喚道:“師父、師娘,你們怎麼會尋到這裏?”
陳昂目光落在對岸陳預、劉昭禹的身上,似未聽見璿璣喚他,過了片晌,緩緩轉身下了河堤,往廣陵城方向行去。璿璣心想師父不欲陳預發現他的行蹤,也默不作聲的跟在陳昂身後下了河堤。
離河堤約一箭距離,陳昂方停下來,轉身望著河對岸的燈火。
肖玉如說道:“我們在廣陵遇著梅立亭。”
借著些微的星光,璿璣看見陳昂臉上的憂色,說道:“這裏的形勢又緊了起來,師父心裏擔憂?”
陳昂嘴角上牽,勉強露出一笑,說道:“汝愚在東海時,就有盛名,然而那時猶有跡可尋,故而在汝愚整合雍揚政局之時,子預方有機可趁,策反萬嶸叛離江寧。”說到這裏,輕輕歎了一聲,“萬嶸叛離江寧,然而對子預來說卻未必是福。”
璿璣微歎一聲,她雖然不大理會東海與江寧之間的事,但是萬嶸棄江寧而宛陵之事,璿璣還是清楚其中的詳情。徐汝愚在撫州會戰之後,當務之急就是重新整合雍揚的政局,將雍揚完全置於自己的統製之下。陳預料到徐汝愚前往雍揚的時機,事先策反萬嶸叛離雍揚,並適時解除方肅毗陵都尉之職,令徐汝愚措手不及。然而在萬嶸北歸的途中,徐汝愚在萬嶸與陳預兩人之間種下不和的種子。萬嶸雖然歸附陳族,但是將龍遊的軍政大權握在手中,在東海擁有相對獨立的地位。徐汝愚北上幽冀之時,陳預迫切要解決白石許伯當的威脅,急於與江寧媾和,應徐汝愚要求,將萬嶸所屬勢力盡數從龍遊轉移至睢寧一帶。然而此舉卻使東海的旁係將領勢力在北線成了氣候。今春青衛軍越過議定邊境推進到翠屏山北麓,威脅東海南境的安全。此舉使東海主帥與旁係將領的矛盾在世人麵前暴露無遺,陳預陷入相當窘迫的境地。
璿璣回首看了一眼,那邊的人馬喧囂聲漸杳,陳預與劉昭禹在精衛簇擁下往遠處行去。璿璣本是猜測陳昂前往江寧大有可能會取道廣陵,遂來廣陵相候,然而此時見著陳昂,才明白心裏依舊為兩家日益惡劣的關係擔憂。陳昂避之不談,璿璣依然忍不住問道:“徐師兄封鎖兩家邊境通道,不正是針對東海而采取的舉措?大量流民積在邊境,東海欲保持現狀也無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