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本有怨言,但聽他將連日來所得書金都作為請酒之資,肚中怨氣一時間化為虛無,齊聲叫好。
曹散與馮哥兒先下樓去,問得樓下相候的從屬,得知顧明山在酒樓後麵的偏院之中相候,便讓馮哥兒在樓下等秦鍾樹,自己先去偏院見顧明山。過了片刻,馮哥兒領了秦鍾樹進來。
秦鍾樹聽馮哥兒說那個不惹人注意兩鬢斑白的黑瘦老頭便是清江左丞,而青年漢子卻是靖安司簽事統領,心裏吃了一驚,這時進得屋來,顧明山與曹散正望著自己,長身揖禮,說道:“草民拜見顧大人、曹大人。”
曹散冷哼一聲,坐在那裏巋然不動,倒是顧明山微微欠了欠身,算是還發半禮。
顧明山定睛望了秦鍾樹一瞬,說道:“你在樓上猜知青鳳騎一事,你又是如何看待曆陽戰局的變化?”
秦鍾樹知道曹散心裏不喜自己的為人,但是眼前的顧明山說句話,曹散多半會聽的。顧明山問此話,乃是考究自己的能耐,秦鍾樹心裏不由一喜,說道:“鍾樹猜想祝同山早知難逃敗亡之局,心裏隻怕已起了歸順江寧之心。我在越郡日淺,卻也聽說祝同山是個頗有傲性子的人,便想他即使有心歸附,也不容忍江寧有輕視他之心,所以曆陽一戰,至今打得艱苦。”
顧明山微微頷首,卻未說話。
秦鍾樹繼續說下去:“江寧素重兵權,且有東海之鑒,江寧不會允許一人獨擅兵權,祝同山乃至祝昆達、祝白衍等人若想歸順,惟有放棄兵權。對於這些世家而言,放棄兵權差乎任人宰割,江寧也知無法輕易說動這些世家放棄兵權歸順,便不熱衷招降之事,希望有那麼一場決戰,奠定東南不可逆轉的形勢,徹底斷了祝昆達、祝白衍甚至是樊徹的希望。攻下曆陽,江寧外圍之勢雄厚,祝氏殘族與樊族隻能算得上小敵,常言之,小敵困之,關門捉賊也,那時祝白衍、祝昆達、樊徹若不放棄兵權歸順,則有滅族之禍,想來也不會別的選擇。這曆陽之戰,對於江寧來說,也是不得不打。”
秦鍾樹頓了一頓,瞄了一眼座上兩人的臉色,曹散微眯起眼,看不出他心中所思,顧明山臉上倒不掩讚許之色。
秦鍾樹心知猜中江寧的想法,愈加有底氣,說道:“青鳳騎抵達曆陽戰場,曆陽戰事便到了最後關頭,江寧連續啟用洛伯源與子陽雅蘭為武衛軍校尉,鍾樹所料不差,武衛軍也有可能出現在曆陽戰場之上。江寧最忌諱祝同山避入曆陽城中,祝同山避入曆陽城作困獸鬥,這場戰事大概會拖到曆陽城彈盡食絕為止,江寧不希望等這麼長的時間,大概最後的決戰便是祝同山不得不放棄濟遠渠北岸的營壘而欲避入曆陽城之時。”
曹散睜在雙目,目露精光,上下逡視秦鍾樹。決戰時機的選擇尚在徐汝愚、魏禺等人的頭腦中盤旋,曹散、顧明山也不知道,他是秦鍾樹的分析卻不得不讓曹散感到心驚。
曆陽戰事之初,祝同山便放棄清江西岸城池,將兵力集中到曆陽、當塗兩城。早在張續統領青衛軍駐守鳳陵之時,祝同山便在濟遠渠北岸修築營壘,鳳陵軍惟有攻克北岸營壘,才能揮軍直取曆陽各地。但是江寧也確實擔憂祝同山將精兵都調入曆陽城頑抗。攻打一座有數萬精銳之師固守的城池,所付出的代價是相當慘重的。
曹散問道:“那你又怎能斷定決戰之機會在祝同山放棄營壘陣地之後?”
秦鍾樹說道:“曆陽城裏此時尚有一萬五千守軍,當塗城裏也有一萬守軍,祝同山將曆陽軍的主力近四萬精銳集中濟遠渠北岸與江寧對峙,對江寧而言卻是難得的好機會,江寧若無全殲北岸營壘中敵軍的機會,卻也不會輕易發動決戰,畢竟隻要有一萬曆陽殘軍逃入曆陽城中,這曆陽城就很難攻下來。曆陽據營壘不出,江寧難有圍殲的機會,鍾樹認為決戰應在曆陽放棄營壘之後、進入曆陽城之前。”
顧明山卻是波瀾不驚,淡然說道:“不知你對曆陽戰事有什麼好的建議?”
秦鍾樹知道顧明山已有將自己推薦給魏禺的意思,但是心裏不甘願做魏禺帳下的謀士,說道:“鍾樹也無好的建議,因為魏將軍此時已有好的謀略。”
顧明山聽了此言,再不能安坐如素,身子前傾,盯著秦鍾樹的臉,說道:“你能猜出魏將軍心中所想?”
秦鍾樹望了望左右,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在茶盅裏蘸了蘸,在桌案上寫道:“存其形、去其神、友不疑、敵不動。”
字跡隨寫隨幹,顧明山望了久久不語,俄而長歎一聲,說道:“天縱之資,汝愚用不用你,還看機緣,但是你卻不能離開靖安司的視野。曹大人,你去鳳陵,便將他帶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