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日,惠山之戰的捷報傳至南閩。
叔孫方吾正與鄭夢淮、梁寶等人在閩王府東院飲酒,乍然聽得徐汝愚於惠山之巔伏擊祝連枝、祝連枝傷重不治殞命途中、祝氏一分為三的消息,又驚又喜。頭疼之事,迎刃而解,南閩世家再不會為南閩衛戍軍北調一事添置障礙。
何炯義、秦擇端、荊浩等人聞訊趕來,皆不言征調令之事,隻說梁帥大婚之事。
徐汝愚與江幼黎大婚之禮甚為簡便,梁寶欲仿效之,不願南閩眾人為他一人之婚事,而大肆操辦、鋪張浪費,正要站起推卻眾人的拳拳盛意,叔孫方吾一把將他攔住,說道:“我來泉州隻為了大婚之事,此事由我與諸公商議即可。”
梁寶見他將大婚事宜一同攬了過去,不願違逆他的意思,坐回席間,不再多言。
南閩會戰之中,梁寶鎮撫南閩,在徐汝愚的支持下,將水如影與袖兒接到泉州相聚。梁定與袖兒早在雍揚之時就互生情愫,然而世事離常,梗於水如影與徐汝愚之間的情事,數年之間聚少離多。
隻因水如影形單影隻,一縷心思空寄,然而水如影與徐汝愚之間的事,又不容梁寶、袖兒置喙多言,此來倆人也拖延到現在,不願在水如影之前成婚。
花舫懸燈蒙裹綠紗,舫中所載,伶人也。
水如影雖然才貌冠絕天下,卻無法抹去身為伶人的過去。
江幼黎的身份已成為眾人攻詰的口實,江寧諸公萬萬再容不得一個水如影。
水如影自知情思空投,流水不識落花之心,不願看到梁寶與袖兒倆人為自己耽擱韶華,遂上書直呈江寧,請徐汝愚為梁寶與袖兒倆人賜婚。
雖然如此,心裏尚有一絲期許,常常獨夜暗自思量,或許徐汝愚突然之間感受到自己的一番情意,即便不能長相廝守,前往江寧伴君身側也償了自己的心願;然而得知徐汝愚遣叔孫方吾夫婦過來主持大禮,水如影心中的最後一分期許也黯淡下去了。
袖兒且喜且哀,有時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愁,依著錦榻而坐,望著水如影月下日益清瘦的臉龐,咬牙切齒的說道:“姐姐,我也不稀罕與那傻子成婚,你隨我到江寧去,我倒要問問那人還有無心肝。”
水如影苦笑道:“我一廂情願,你又何必怨他?”
前麵的護衛策馬過來,稟報已能望見泉州西城的城樓了。
袖兒撩開車簾,隻見慘碧月華之下,西城城樓巍巍如嶽,見那名女衛要策馬上前通關,袖兒攔住她,說道:“你留在此間,我們悄悄進城即可,我可不要那傻子來接我,想起來一肚子氣,搞不清徐汝愚為何派他鎮守南閩,也不怕南閩的事壞在他一人手中?”
女衛笑而不語,袖兒對大人直呼其名,要麼以“那人”代之,言語間從沒存有半分敬意的意思,喚梁寶也是滿口的傻子、呆子。在南閩眾人眼中,梁寶言語間頗有豪氣,舉止投目含斂威儀。袖兒嗤之以鼻,常說雍揚事給眾人聽,說道:“一個發癲一個傻,做師徒正是絕配,卻料不到叫化子也有發跡的時候。”眾人自然不敢接袖兒的話,聽她說時,臉上皆有古怪神色,恨不得不用手就能將耳朵掩住。卻不知徐汝愚在雍揚時,也常因為袖兒感到頭疼。
水如影將袖兒拉回到自己身邊坐下,說道:“過幾日便做他人婦,說話還是這般沒有遮攔?”
袖兒輕歎一聲,說道:“梁寶雖然千差萬差,卻有一點比那人好,聽說那人近日將邵如嫣納入內府了。”
兩年前,水如影與袖兒過溧水時見過邵如嫣一麵,身為女子也為她的容貌所惑,想來人間絕色不過如此。
邵如嫣進入內府為司習女吏,然而眾人看來,無疑等同於徐汝愚已將其納入房中,不然也無法解釋年初邵如嫣為徐汝愚獨身北上之事。
水如影聽袖兒提及此事更覺心傷,交睫淚便湧出,忙轉過身去,透過紗縵,對著車廂外慘碧的月光,靜靜感覺心中驟然生出的刺痛。
袖兒見此情形,情知自己失言,不知如何安慰她,坐在那裏,呆看著車前的進城甬道。暗忖:姐姐這兩年為那人上下奔忙,也不覺苦,身體卻是愈來愈差,如此下去,怎生是好?
馬車在數十名護衛的簇擁下駛入閩王府。原閩王府一分為二,東院為行營院,西院為都事院,梁寶在泉州沒有另辟住宅,將東院隔成前衙後宅的典型官署,住在東院的後宅之中。鄭夢淮與宗政荀達交惡之前,在泉州治下私宅,後來讓宗族氏侵墨,南閩會戰結束之後,徐汝愚特意關照將這幾處私宅物業從宗族氏的家業劃分出來還歸鄭氏。
水如影與袖兒來到泉州之後,鄭夢淮將屬於西院的後園讓給她倆人居住,自己住到泉州的私宅中去。
袖兒躍下馬車,將水如影扶下來,依稀聽見東院那邊傳來絲竹清越之音,眉頭輕皺,說道:“我與姐姐不辭勞苦返回義安、泉州之間,他怎能安心坐在那裏聽這靡靡之音?也不說到城外來接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