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默無言語,凝目注視北岸。兩岸支起風燈,伸過河堤,懸在河麵之上。
陳預目光在方肅身上停了一瞬,便落在徐汝愚的清俊的臉上。陳預兩鬢已經斑白如霜,一雙眸子如夜色下的河水,射出幽邃玄澤。
陳預不悍然對彭城發動攻勢,範陽未必會是今日這般的不可收拾,雖然陳預初時有可能受到張季道的蒙蔽,但是以陳預的威望與權勢能夠挽回局麵,他未曾如此,心中也有所奢求吧。方肅坦然麵對陳預,並無愧疚之感。
陳預凜然說道:“範陽眾人已歸江寧,江寧因何還要兵壓東海,莫不成你我兩家要將無數健兒的熱血灑進這湯湯河水之中,讓南平、青州的人笑話嗎?”
徐汝愚看了陳預一眼,目光落在河麵上,緩緩說道:“呼蘭大賊,距東海不遠矣,東海為何不能放下昔時的恩怨,與青州共擋異族。”
陳預說道:“呼蘭人的鐵騎何時能踏過汴水?鐵騎雖然無敵天下,卻無法在澤國與戰艦爭勝,東海又有何憂?青州與你有殺父之仇,與我東海有侵淩之恨,此時不共圖青州,更待何時?”又說道,“待我東海取得青州,阻呼蘭鐵騎於汴水之北,白石全境讓給江寧又有何妨?然而江寧當務之急乃是安定越郡,向西進取,南平乃江寧大敵也,何故在此與我東海做這些親者痛仇者喜的事情?”
徐汝愚擰起眉頭,將臉上泛起的痛苦神情掩去,緩緩抬起頭,雙眸如星子一般射出清亮的光,望了陳預眉間結起的細皺,說道:“我與東海共守東南,然而置天下萬民於何處?東南之地,利攻不利守,你我兩家守東南臨到最後,終會亡於南平或是呼蘭之手。”
“青州伊氏騎牆搖擺,呼蘭勢勝,便會投附呼蘭為患中原,今日不取彭城,待他日伊氏將彭城獻給呼蘭,東海悔之晚矣。”陳預眉頭揚了揚,說道,“你素來不貪權勢,今天未何有天下念?”
徐汝愚頓覺陳預身上有諸多可悲之處,不願與他就彭城之事爭辯,說道:“天下非世家之天下,萬民有焉,呼蘭奔逐,世家擇主而附,萬民悲苦。汝愚不敢妄言全無私欲,然則此乃中原生死存亡之際,匹夫不能推責,汝愚未敢獨戀其身,遂立天下誌以安天下民。”
陳預臉色陡然一變,瞬息回複過來,卻落在小楊河這邊眾人的眼中。
雖然知道江寧最終會走上爭霸天下的路,卻沒有想到徐汝愚在小楊河畔親口將誌在天下的意圖道出口。天下群雄之間,卻是東海與江寧要最早分出勝負。
陳預目光在徐汝愚臉上逡巡不定。
江寧剛剛完成靖海諸戰,雖然殲滅寇兵六萬,江寧傷亡也不會少,又有數萬兵卒將勇滯留在義安戰場,以江寧目前的狀況,要全麵的發動對祝族的攻勢絕無可能。公良友琴、許伯當等人在荊北集結了南平東線近十萬的戰力,如果江寧悍然發動越郡之戰,公良友琴大概不會坐壁上觀。
徐汝愚輕歎了一口氣,說道:“汝愚不敢獨貪天下,隻欲漢廷不受外侮、平民能夠存身,東海與江寧,乃是東南的背與腹,一地殘則東南殘,青州乃東南表裏,淪落呼蘭蹄下,則兩淮受侵,汝愚惟願東海與青州息兵,放下前仇共抵外侮,別無他求。”
陳預臉上隱有淒惶之色,說道:“你何時學來這般先兵後禮?東海雖然窘迫,尚不怕棄恩小兒以兵相逼。”
徐汝愚臉色大變,萬料不到陳預此時說出這樣沒有轉圜餘地的話來,想想自己也將陳預逼得無處可退的境地,不由有些黯然神傷。
東海能不能從彭城退兵已非陳預一人能說得算了,此番江寧兵壓南境,陳預手忙腳亂的從各地調動兵力來南線防禦,而沒能從彭城戰場抽調出一兵一卒,表明在羽咋營軍之中,張季道這樣的外姓將領已經取得主導作用。
即便江寧撤兵,陳預也不敢將集結起的兵力解散,不僅如此,為了再次取得東海的主導權,陳預隻有繼續增加自己手中的籌碼才行。北線八萬精銳、南線八至十萬的兵力、三萬水營、宛陵八至十萬的後備兵力,維持如此龐大的軍備,卻無法向外發動攻勢,不出數年時間,就會將東海壓跨。
徐汝愚雖然看到自己目的已經達成,臉上卻無喜色。陳預最後淒厲刺人的話大概是在那瞬間識透江寧的用心吧。
江寧不過一次軍事集結,就讓東海在以後的數年時間內不得不維持如此龐大的軍備,由於內部的矛盾,如此龐大的戰力又不能齊心協力向外發動攻勢,隻是空耗東海的財力,這就是陳預所意識的窘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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