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抬頭見梅鐵蕊與鍾籍並肩走進屋裏,將手中的書策放下,向鍾籍徑直問道:“狄義達進長平倉表,子籍閱過?”
鍾籍頷首說道:“籍閱過。”
梅鐵蕊午前見徐汝愚隨手將書策放在一旁,以為老生常談之言,此時見徐汝愚勞碌一天,尚且專門召鍾籍前來問話,才知《長平倉表》非比尋常,眼角餘光瞟了奏案上的書策一眼,封麵除了“長平倉表”四字之外,再無更多的提示。
徐汝愚拿起書策,遞給梅鐵蕊,說道:“除江寧之外,狄義達建議於東陽、溧水、海陵三地建長平倉,積米粟軍械,專供軍需。”
梅鐵蕊吃了一驚,拿起書策倉促翻看了數頁,望了鍾籍一眼,又粗略翻看了幾頁,將書策放回奏案上,說道:“東陽、溧水建倉尚可,海陵建倉則要緩一緩。”又說道,“是否請狄義達過來?”
屠文雍說道:“已遣人過去了。”側頭卻見坐在那裏低垂著眼簾,陷入沉思之中。
狄義達上表言三地建長平倉事,以海陵倉為主,東陽倉、溧水倉為輔,是為日後製霸天下埋下伏筆。徐汝愚心中未嚐不如此想,海陵位於江準表裏,行舟通行天下,在此處建倉,可通過江水、淮水、海路方便快捷的調運物資抵達各處戰場。然而在海陵建倉,勢必會引起東海、青州的警覺。
正思慮間,介海與數名精衛將狄義達擁在中間走進院子。
徐汝愚見狄義達臉上有驚惶之色,不解的望著介海。
介海說道:“先生請狄先生過來,讓我們不要驚動他人,我們越牆將狄先生帶出來,路上走了急,忘了跟狄先生解釋。”
從縣衙到驛館有兩裏路,徐汝愚不覺有多大會兒工夫,看來不禁忘了解釋,路上走得還有點急。狄義達不諳武學,突然被人從屋中劫出,又一路急奔至此,所受驚嚇不淺。
徐汝愚忙起身將狄義達迎到自己身側坐下,說道:“我急切想見義達,倒忘了吩咐他們不要魯莽了。”淩厲的望了介海一眼,喝道:“還不過來賠不是?”
除了梁寶、即墨明昔、魏禺、尉潦,隻有騎營的將校喚徐汝愚為“先生”,狄義達雖不識介海,但見徐汝愚出行讓他領兵護衛,當知道他的地位非自己能比,見介海走過來就要施禮,忙站起來說道:“義達不經事,膽小畏事,不怨將軍。”
介海拱了拱手,打了個哈哈,說道:“多有怠慢,還望狄先生海涵。”也不待狄義達回禮,徑直退到徐汝愚身側。
徐汝愚見此情形,心中奇怪:介海與狄義達會有什麼過節?見鍾籍臉上竟也有尷尬神色,無法當麵相問,隻得將疑問藏在心底。
徐汝愚將閑雜人等摒退,清亮的眸光停在狄義達讓海風吹得微黑的臉上,見他已從初時的驚惶中平複下來,卻略帶著抑不住的興奮,說道:“義達應料到我請你來所為何事?”
狄義達隻敢半個屁股挨著椅子,小聲應道:“可是長平倉之事?”
徐汝愚說道:“你可知我與東海是何關係?”
狄義達微微一怔,徐汝愚與東海陳族之間的關係,世間傳聞甚為詳細,乍聽徐汝愚問及,狄義達卻不知如何答話。
徐汝愚說道:“你既不知江寧與東海之間的關係,焉能隨意建議在海陵建長平倉?你可知曉,海陵建長平倉,鋒芒所指正是東海?”
狄義達心裏思量:江寧欲參與天下爭霸的亂局之中,東海陳族是繞不過去的阻礙。微微揚了下頭,隻覺徐汝愚的眸光正注視著自己,未敢正眼迎視,心裏琢磨不透他話中的意思,忐忑不安,未敢將心中所想說出。
鍾籍心裏略覺一緊,一時也猜不透徐汝愚心中所想。中壘軍、五校軍、青衛軍都集結到江水北岸,江寧的鋒芒差不多都抵在宛陵的胸腹之上,海陵建長平倉卻又有什麼顧慮?
梅鐵蕊初時也提出暫緩在海陵建長平倉,看來自己尚無資格與聞江寧最核心的機密。江寧實行府縣製,府縣超過百數,然而以江寧、雍揚、溧水、泉州四府為一等,第二等中則以靜海為首,鍾籍出領靜海府,算得上江寧的重臣。卻無法與那些自始至終就堅定站在徐汝愚一邊的將領官佐相比,終是被排斥在核心層之外。
如此想來,不禁有些黯然。
徐汝愚見鍾籍欲言又止,說道:“子籍,有言欲訴?”
鍾籍說道:“義達進表,乃下官慫恿,如此看來,莽撞了。”
徐汝愚見他言語突然間拘謹起來,眉頭微蹙,望向狄義達,說道:“你如何說?”
狄義達見鍾籍如此說,哪容自己再爭辯,惶恐站起,說道:“下民思慮未周,勞累大人了。”
鍾籍與狄義達能進表言長平倉事,雖然很難考慮周全,卻不會不考慮到東海的感受。徐汝愚卻能感覺鍾籍因為某種隔閡而克製自己不暢所欲言,微歎一聲,站起身來,說道:“三水令在東廂準備了小宴,子籍與義達一起用過再回住所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