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夜抵宣城(3 / 3)

老人自幼跟隨鄉人築牆為生,也曾參與懷來新城的修築,一生築牆無數,不過是一個下作的泥水匠,哪裏受到如此尊重,說話時不由磕磕巴巴,徐汝愚、許伯英、叔孫方吾在旁邊耐心的聽著。過了好一會,他才將話說順溜。

“做了一輩子的泥水匠,名字也忘了,認識我的人都叫我泥陀子,擔不得先生。徐將軍還是喚我泥陀子吧。年青時跟過一個師傅學習板築,四處漂泊討生計,民居、城牆、塢堡都修過,後來蒙宜先生收留,在漢水邊住下,才不用東奔西走。阿彌說又要打仗了,唉,真不知這種日子何時才是盡頭。”

徐汝愚心想宜觀遠定然在漢水桃源收留不少技藝高超的匠人。不依附世家而四處討生活的匠人,地位不比流民高上多少,境遇卻比流民淒慘,隨時都有可能被世家捋掠為奴的可能。徐汝愚看著泥陀子渾濁的雙目僅因自己的一聲“先生”而變得清亮,蓄滿淚水。沒有當場滴落,是他多年風霜雕刻出堅忍的性子使然。

徐汝愚肅然說道:“若不嫌棄,日後我就喚你泥先生了。泥先生,在南岸夯築土牆有什麼地方需要改進?”

“南岸岸基較高,不怕洪水漫灌,在此處修建土牆,自然沒有什麼不妥。我曾經去過南閩,見過那裏的土樓的修建法子,用石塊累砌打牢地基;生土摻入紅糖水、石灰夯築厚土牆,增加土牆的堅硬程度;牆體從底層往上逐漸減薄,並在土牆內埋入竹木片,牆身聯貫成為一個整體,比其它夯土牆來得牢靠。”

徐汝愚聽他簡述,知道這種築法比自己所記得的方法要好上許多,台山盛產石灰石,燒製石甚為方便,向泥陀子說道:“泥先生,修築營寨之事,就偏勞你老了,人員調配你隻管與叔孫叔商量著辦。”

泥陀子見徐汝愚一簍子將築營大事統交於自己負責,受寵若驚的說道:“泥陀子老了,不是不盡心,隻怕精力不足,我在漢水岸邊收了個泥水匠徒弟,我的手藝他都學過去了,宜先生也曾點撥過他,希望徐將軍給他派個差事,也好替我分擔分擔。”

徐汝愚心神一動,讓泥陀子將那人喚來。那是黑黑瘦瘦的年青人,抬頭紋很深,但是一雙眼睛靈動有光,挨個打了滾似的給徐汝愚等人行禮。

徐汝愚說道:“你就是顧銘琛,這名字取得好。你是哪裏人,習過字沒有?”

顧銘琛小聲說道:“小的是晉陽懷來人,小時家有薄產,去私熟讀過幾年書,後來家道零落,雙親病故,隻剩我一人就在街頭乞食為生,直到遇見師傅才吃上熱飯。”說著眼眶紅了起來。

泥陀子在旁邊歎息,說道:“這孩子今年還不足二十五,跟我整日在外麵風吹日曬的,看上去三十好幾了,真苦了他。”

徐汝愚說道:“你們師徒二人主管營寨的修築,我讓叔孫叔協助你們。泥先生、銘琛,你有在水中築高台的法子?”

許伯英知道徐汝愚欲在水邊築高石台,上置強弩機、拋石弩封鎖溧水與清江的河道。但此水流湍急,不知水文者想在水中修築高台,真是難於上青天。

顧銘琛恭敬的回答,說道:“《考工記》裏記載了急水中築台的方法,隻是銘琛未曾見人築過,也不知道到底可不可行?”

許伯英驚道:“你讀過《考工記》?”

“是宜先生成全他,見他聰明好學,就將我們匠人心目中的聖書《考工記》教導他。”

許伯英曾在遠菊樓前遇見過宜觀遠,後來宜觀遠不知所蹤,彌昧生與聽雪卻留下來跟隨徐汝愚。

徐汝愚笑道:“宜先生手中的《考工記》隻有四卷《營造篇》,我想他可能會傳於漢水桃源中的某人,我先前問過昧生、聽雪,他們也不曾得傳,原來是傳給銘琛了。《考工記》記百工之事,共分六篇三十卷,《營造篇》藏在靜湖,《舟師篇》本是南平容家之物,後來為我父所得,幽冀蔡家存有《製器篇》上篇,雍揚梅家存有《製器篇》下篇,別外三篇記述其餘諸工,分由各家所得。叔孫叔,青焰軍總務官下設營造司,由泥先生與銘琛司正副職吧。”

泥陀子忙擺手說道:“我一個泥陀子,得徐將軍喚一聲先生,已是心滿意足了,怎麼有膽量去管營造司呢?”

徐汝愚看了許伯英一眼,看他是何意見。雖說叔孫方吾是總務官,那是因為許伯英現在名義上依舊是襄樊會的人,隻要許伯英脫離襄樊會,總務官一職便會由他接任,此時自然要征求他的意見如何。

許伯英想了片刻,覺得泥陀子雖然經驗豐富,但膽識卻及不上顧銘琛,見徐汝愚讓自己決定,也不推委,站前一步說道:“泥先生年事漸高,不宜事事身體力行,讓他協助銘琛倒不會太勞累。”

徐汝愚見他有意將顧銘琛推上主位,也就順了他的意思,讓顧銘琛專司營造。這時聽雪與玨兒過來,看她們精神飽滿、美眸流波四溢,就曉得她們昨夜休息得舒服。徐汝愚露出一個羨慕的神情。

聽雪神態嬌柔的說道:“人家可沒光是睡覺,阿愚你不是嫌人手不足嗎?我剛剛與玨兒姐去問過那些私船主了,他們覺得暫時也走不了,可以將手船上的人雇給我們,每人一天十文錢、管飯就行。我們已經談妥了,就等你決定了。”

徐汝愚也動過這個念頭,不想讓聽雪與玨兒捷足先登了。這樣又可以得到三四百個勞力,營寨建造速度會快上一倍不止。

徐汝愚指了指神態還很拘謹的顧銘琛,說道:“現在由他專司營造,你拉他過去就得。”

聽雪詫異的看著顧銘琛,問道:“這事歸顧黑子?顧黑子最聽我的話,我說行,他不會說不行,那不是成了我專司營造了?”

顧銘琛給她這麼一說,臉漲成紫紅色,說不出一句話來。徐汝愚指了指身後湍急的流水,笑道:“你若能在這水中建起十丈高的石台,我就讓你頂替銘琛的位置。”

聽雪看著湍急的流水在晨光中不停的打著旋,吐了吐香舌,說道:“原來顧黑子砌牆的本領還能混個一官半職?我是不行。”

從此顧銘琛被人冠以匪號“砌牆的顧黑子”,直到他職掌工部,也沒能堵住別人的嘴,因為有時徐汝愚也這麼喚他。

徐汝愚與泥陀子、顧銘琛談論了一會營寨修築事宜,見他們在這方麵的學識遠超過自己,放心讓他們各自忙去。正欲回頭去尋幼黎,卻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抬頭向南望去,森森林木擋住視線,片刻之後,才望見十餘身影在山坡上奔馳。在那個方位守值的明昔與蒙亦各領著十人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