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張仲道與他相處日深,明白他心中想法。徐汝愚也常常將心中所思告慰於他,曾言:“盛宴百金,流民十人。”
張仲道知道他是指東海當時流民賣身世家,作價十金之事,宛陵也不能免俗。
張仲道本是流落孤兒,在遇到長叔寂之前,四處乞食苟全身軀。後因天生異稟為長叔寂從離亂百民中慧眼識出,得他傳授武藝兵法,又得陳昂賞識,被收錄為陳族旁姓子弟,方才擺脫淒苦的命運。難得多年來赤子之心未失,也比徐汝愚更能明白離亂之民的苦難,隻是他生性豁達,隱而不顯。也因此對徐汝愚親近之情日深,得知他功竟便會離開東海的打算,益加敬佩他,與敵交戰之際,俱是護在他的身側,維護他的周全,也是因為這樣,數月間凶戰連連,徐汝愚都能做到毫發不傷。
徐汝愚常常因此怪他:“強敵都讓你接去,我不經曆硬戰如何能提升自己的實力。”
張仲道聽罷,嘿嘿壞笑:“你要硬戰?看我戟來。”便借機將他殺個落花流水也。
青鳳騎營千餘騎繼續在深夜中潛行,過了三十裏鋪西首的大石橋,戰馬銜枚,避開官道硬土,專挑野處軟泥地行進。雖說,馳速放緩許多,但馬蹄聲被軟泥地吸收,隱入夜色之中,悄無聲息,比厚布包裹馬掌還要有用。
白石軍駐於新豐城東南側十裏處,營寨安在一處丘陵之上,下臨一條曲延清溪,寨牆四周遍插火把,鬆脂燃燒嗶嗶作響,將數十步內的空曠野地照得纖毫畢現,數百斥候在數裏範圍內遊弋,並於要隘之處設有多處暗哨。張仲道悄聲潛入,見營防嚴密如斯,又悄然返回,心中卻是大罵不止。
“阿秀這次學得很乖,應是無機可乘。”
“這是當然,若是你再能拾著****吃下,老天對白石軍也太不公平了。”
張仲道聞言眥目,徐汝愚理也不理,說道:“我們現在離白石、青州軍甚遠,應當不會被發現,你素潛入新豐城中,令午馬營出一千精騎出城接我們,叫他大張聲勢搞成二千人的樣子。”
“你是說讓阿秀意識不到我們的存在。”
“你也不笨,昨天才跟說到敵顯我隱、奇兵可用的事。”
“那怎樣才能不讓阿秀識破呢?”
“你笨,方肅又不笨,何況還有幹爹,你去就是。”
“看你是想不出辦法,推脫給別人罷了。”張仲道嘀咕一句,就隱入夜之中。
徐汝愚見給他識破,不由嫩臉一紅,幸虧是在夜色之中無人發覺。
千餘青鳳精騎沉陷於猶如濃墨的夜色中,靜謐如斯,偶爾戰馬響鼻聲起,尤顯刺耳,草叢間唧唧蟲鳴不絕如縷,似要將生命在有限的數日盡數耗盡。
遊騎歸報,午馬營在數裏之外。片刻,千餘騎午馬精騎與青鳳營合在一處,徐汝愚借著微光,見領隊之人闊麵長髯,正是他幹爹陳昂。
陳昂忙於軍務奔走數城之間不息,偏是徐汝愚所駐防的齊川城卻讓他放心,所以與幹兒見麵時日實無良多,此時聽得徐汝愚已在城外,按奈不住親犢之情,親自領了一千午馬精騎來配合徐汝愚的隱蹤奇謀。
除了遙遙得聞幾聲微微響鼻,再無任何動靜,以陳昂之能,也是近至裏許,敏銳張馳的心神才捕捉到這支精騎的存在,若如蜇伏於夜色中的凶獸。
陳昂心中大喜,青鳳精騎在徐汝愚的統領之下,短短半年之內,脫胎換骨一般,隱隱擠身天下最強精兵之列。
徐汝愚翻身下馬,迎向陳昂,見午馬精騎馬蹄鐵掌皆包裹厚布,長戟未端也用厚布團裹,心想:午馬精騎行進時,長戟尾梢擊地,所發聲響與馬蹄相近,混淆敵營地聽術高手,使之以為有二千騎兵密密出城,現在陰維秀不僅想不到青鳳營的存在,還會被疑陣所惑,今夜怕是難眠了。
徐汝愚下令青鳳騎營眾人依樣用厚布包裹馬蹄,又向陳昂讚道:“長戟裹布的法子,真是絕妙。不知是何人所想?”
陳昂訝道:“不是你嗎?”
兩人隨之恍然有悟,齊齊向張仲道望去,隻見他抬手搔頭,似是有幾分有不好意思。
陳昂笑道:“宛陵又添一員大將。”
世家大族少有不崇尚武風的,所以勇力之人材濟濟,不會缺乏衝鋒陷陣的勇將,徐汝愚數月來武功精進不少,在宛陵依舊算不上一流好手,卻是智勇雙全的大將之材最是難得。宛陵堪稱擅謀略又武勇過人的將領,除陳昂外,隻有陳預、方肅、張季道等寥寥數人。雖說張仲道武勇在東海青年一代中堪稱翹楚,但素來相輕謀略,故不為陳昂大用,將職反至不上親弟張季道。
現在見張仲道出此奇思,哪能不歡心大悅,忙執過他的手,又過徐汝愚的手三人並肩跨入新豐城守府中。方肅與新豐眾人已在大廳備下酒宴。
方肅拉過徐汝愚,朗聲道:“汝愚,這新豐眾人一聽是青鳳將軍親自來援,都從被窩裏爬出來,要看看你是何怪模樣,為何每回都能嚇得敵人望風而逃。”
徐汝愚雖然數次在新豐周邊作戰,卻無暇進入新豐城中,所以與新豐眾人都是第一次相見。眾人聽方肅如此說,一齊發聲大笑。
徐汝愚見宴間都是尋常豬羊肉肴,知道是深知自己稟性的方肅做的安排,向他感激望去。草草用過晚宴,徐汝愚就要詢問新豐戰情。
方肅說道:“更深漏盡,軍議明日再進行吧。”說罷,領著眾人退去,隻餘徐汝愚與陳昂在內,好讓他們一述父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