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想定,吳儲危坐正色,說道:“更俗,五年前,我前往興化見你父親,請他出山。他言我凶名已顯拒之。我與他以天下勢爭言,數日不果。現在,他已亡逝,我與他的爭辯,或許日後在你身上會有分曉。我現在傳授你止水心經,這是修心術,脫胎於佛門止觀大法,然更甚之。常習之,五識強於常人,有所成就,於紛亂雜幻中,慧心通徹明淨,似鏡台而不受塵埃。修習內家心法,佐之,少有走火入魔。更為妙處,是在爭鬥時,其中妙處還待你他日自行領悟。最為重要的,你要記住,惟有修習止水心經的人方能真正使出清河衝陣。”
從此,吳儲將報仇之事忘卻,閉口不提。向有司納五十金,於攝山鳳陵峰下的緩坡上結廬臨水而居。每日晨午悉心傳授徐汝愚止水心經,督促勤加修習。午後,傳習兵法、軍務要領。取河沙,揉以樹膠,在木盤上製出各郡地形,於沙盤之上為他講解用兵征伐。其中,又以青州、東海、永寧最為詳細。可知他雖不能盡破永寧兵,卻心懷天下。其不能,乃是時不予之也。夜間,行氣於其周身,探究經脈,以先天丹氣為他擴容脈絡。
待至來年穀雨,徐汝愚經脈之間流動的丹氣,雖細若線縷,但綿綿不絕,未出穴竅,其亦大異尋常丹息。吳儲細心探究多日,方發現那是一股旋擰丹氣,運行時,螺旋飛轉,不同於尋常真氣束縷成絲的運行方式。
吳儲是丹氣大家,雖不明所以,但也知道丹息以這種方式運行,效率倍顯,速度亦疾。數月之間,徐汝愚的經脈大有改觀,行氣之際,已無塞鬱,且經脈有所擴張。此中,雖有吳儲每日行氣洗脈之故,然而,旋擰丹氣也居功其偉。由此可知,徐汝愚於灞陽城下,所遇甚異,因禍得福。天下內家心法數以百計,上乘丹息術也數以十計,驚神訣便是其其之一。先人依天性、循至道而創之,曆代均有增益,也不能完備。徐汝愚於灞陽城下,生死關頭,體息自行,偏偏體脈若無,不利於其運行,方自生出旋擰丹息來貫通少海穴。
吳儲當知這種旋擰丹氣對當今丹氣術而言,乃是一個極大的突破。隻是自已無暇研究,於是在最後的日子裏,將自己所知丹息術的相關知識毫無保留傳授給徐汝愚。且厲色告誡,道:“丹息術一日無大成,一日不可泄露旋擰丹息的秘密,就是最親的人也不可泄露。”
稍頓,暗籲一聲,坦言道:“若非我心中仇恨掩蓋一切,我也難消覬覦之心。”說罷,心間似有重負釋下,轉身將桌上雪白峨冠戴上頭頂,輕捋飄帶,甩至身後,輕言;“我祖上以清河衝陣北拒呼蘭凶族,不飾鎧甲,峨冠博帶,葛布青袍,黑墨巨戈,指天畫地。其後三十年凶族不敢南窺。待我先祖被離間獲罪身死,族人徙居博陵,呼蘭人才得以霸呼蘭草原,使之不歸中土。然而因為先祖威名,凶族依然不敢深襲中原。”
吳儲言語間,字句斟酌,鏗鏘有力,凜凜然氣勢逼人,似領千軍回旋於沙場之上。然而,隨之語聲低回。“想我十餘年來,為仇恨蒙蔽,以清河衝陣屠戮淮上兩府民眾,先祖清名盡毀我手,然已不能罷手。”
此時,吳儲亦不複有剛剛凜然逼人的氣勢,眼中淚跡隱現,雙肩微顫,背脊微曲,頹頹然似有無盡悔恨難以自抑。過了好一陣,稍有平複,目中滿含期待的望著徐汝愚,語重心長的說道:“天下已經進入亂世,新朝內廷力弱,淮水以南的郡府都不受內廷拘束,相互爭土,無一日或止。盜賊不絕,力大者侵城,勢小者掠奪道野。民不聊生,起而抗之,然而力有未逮,世家出兵剿之,能夠生存下來的也多淪為流寇。朝帝年衰,崩殂在即,少主方幼,外戚得力,肅川穀家,虎狼之輩,幾乎可以斷言,淮水以北世家也不會久安於土。舊朝遺族在南平郡休養生息四十餘年,複辟之心日益暴露,呼蘭凶族窺中原已久,伺機而動,這種大禍已經不是個人能夠消弭的。衝陣之術,你能用之則用;不能用,就代我傳授於能士,助他安定天下。”
徐汝愚心知他十數年來活在仇恨之中無以自拔,大半年來對自己平生所為漸生悔意,種種加諸身,死誌已堅,無論此行能不能殺得張東,吳儲都不會活著回來。隻是心中難舍,雙目噙酸,待他說至最後,點頭應允,卻止不住潸然淚下,抓住他的青衣一角,不願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