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不會複生。在生者唯一能做的,隻有讓將死之人走得無牽無掛。武令媺知道李潮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所以她沒有說一定替他報仇之類的廢話,而是含淚重重許諾:“潮生公公,您放心地去吧。我會乖乖的,我會好好孝敬父皇,永遠聽父皇的話,我一定會平平安安長大成人!”
李潮生已經說不出話,碧色血液從他五官之中汩汩汨汨源源不斷流淌出來,慢慢帶走他的生機。然而心之所願,令他將小公主的話聽得異常清楚,他原本黯淡灰敗的眼神驀然爆發出異常明亮的光彩。他的小公主,深深懂他。
喉中嗬嗬有聲仿佛在歡笑,歲月刻下無數溝壑的老臉上綻開欣慰喜悅燦爛笑容,李潮生留戀地看了小公主最後一眼,輕輕垂落眼簾,閉目溘然長逝——這一生,無憾矣。
她的悲傷從來不讓人看見。無論是前世打拚的辛酸痛苦,還是今生最關愛自己的這個人去了,武令媺都不會在人前顯露至悲至痛至恨心情。將這些情緒壓得更深再深最深,才能在以後成為她不斷奮進向上的動力。
輕輕放下李潮生的手,武令媺從袖袋裏掏出帕子擦拭他麵上混雜著酒水菜湯血液的汙漬。她的聲音平靜得幾乎聽不出波動:“區統領,派人去向孤的父皇稟報,有人要毒死孤。”
突然莫名打了個寒顫,大約是因為小公主此時冷靜得實在不像是個五歲的孩子,區寶智在驚詫之餘不禁有些隱隱的畏懼——這些皇家的孩子,哪怕再年幼都不能小視。
區寶智趕緊吩咐人去辦事。他膝行至武令媺身後,輕聲稟道:“殿下,依照宮規,要立刻把潮生公公移去寒樂堂暫放,也供內衛忤作檢驗死因。到時候是在宮中火化,還是發還本家安葬,您隻要吩咐下來,奴婢們都會辦得妥妥帖帖。此地不宜久留,您是否先行回宮?”
潮生公公在宮中生活了幾十年,應該會很想家人吧?!武令媺不假思索地說:“讓人去查一查潮生公公的原籍在哪兒,如果他還有親人在世,孤就送他回鄉入土為安。”
“謹遵公主懿旨!”區寶智給武令媺磕了頭,直接讓一名豹衛去找鷹衛在宮中的大檔頭。要論起宮中諸人的底細,鷹衛們最清楚不過。
親自指了一名身材高大的豹衛背著李潮生離開,武令媺站在高高的玉台上,一直一直目送那個身影消失。回宮?哼!她還不能走,這事兒沒完,她要去找皇帝。她雖然沒有對李潮生說,但是這個仇她不可能不報!
李潮生突然被毒死,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諸位看戲觀眾的心理準備。此事一出,方才兄妹間的家務內鬥就毫無疑問會擴大。武令媺安頓李潮生的身後事時,長春殿的總管太監屁滾尿流地從殿外奔進來跪在地上,嚇得體如篩糠。
王爺們眼見事態不妙,打發餘下數位皇親貴戚、重臣家眷回去。以林貴妃為首的幾位娘娘則上前盤問總管太監,並且嚴令長春殿所有宮人都到殿中集合。給武令媺傳菜、試食、侍宴的這些宮人被看管在一旁,而早在李潮生喊出“有毒”時,試食宮女就直接昏厥過去。
至於祿王這些人也退下了玉台,麵色驚疑不定地旁觀。畢竟宮宴時發生中毒事件,是和他們性命交關的大事。這次下毒的對象是武令媺,誰知道下一個倒黴鬼會是誰?
方才武宗厚用頭撞擊祿王使力過猛,被祿王閃開以後,他直接撞倒了八鳳金案。金案飛出去三四丈遠,翻滾著掉落玉台之下,碗碟菜肴胡亂灑了滿地,狼藉不堪。
在地上打了個滾,武宗厚才爬起來,因李潮生之死又驚又怕地傻站了半天。此時見武令媺開口說了話,他才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蹭到她跟前。
“媺兒,不傷心。”武宗厚蹲在地上,睜大眼睛看著自己沒有再繼續流眼淚的小妹妹,努力放柔聲音安慰,“還有父皇和哥哥在。”
隻是他的聲音再輕再柔,也還是像打悶雷一般。武令媺感念武宗厚方才對自己的維護,語氣幽幽地說:“潮生公公因我而死,我肯定是傷心的。不過潮生公公教過我,傷心感懷無濟於事,為人做事都要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