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良全領命離開。武令媺吸了吸鼻子,搖搖頭。她張開手臂往前撲,一把抱住皇帝的大腿,仰起小臉拉著哭腔沮喪地問:“父皇,媺兒是不是很笨?一杯茶都端不好呢。”
皇帝叉著武令媺的腋下把她抱起來,走回榻邊放她在榻上。滿臉慈愛地拉了拉武令媺微皺的大氅,他淡淡笑著說:“朕的媺兒是聰明孩子,誰要是說你笨,朕就重重罰誰。你怎麼自己端了茶進來?誰跟在你身邊服侍的?”
武令媺心道,咱不是想拍拍您的馬屁麼!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囁嚅著說:“良全公公和潮生公公都勸來著,可是媺兒想……媺兒想……”抬起眼簾飛快地看了看皇帝,小手捏弄著衣角,她用更輕的聲音說,“媺兒想自己孝敬父皇。”
孩子此時忸怩又靦腆,昨天在殿中朗朗陳辭的勇氣都不知跑哪裏去了。皇帝瞧著武令媺的臉色還有些黯黃,想到她這幾年吃過的苦,眼神不由又柔和了幾分。這位從前隔離於紛爭之外、尚未成年的小公主,毫無疑問能讓他放心。
乾寧宮結構特殊,地底下埋了供暖管道,皇帝起居之處不用燒炭盆就能溫暖如春。見武令媺鬃角微微冒汗,皇帝親手給她解下外氅放在榻邊,點頭說:“好孩子,父皇沒有白疼你。你知道孝敬父皇,是李潮生教你的?”
武令媺心裏咯噔數下,皇帝老子的疑心病真重。五歲小毛孩子說的話,他都不能完全相信,還以為是有人教唆。眼裏微微泛上迷糊,她歪著小腦袋天真地說:“當然是潮生公公教的啊,媺兒以前就隻認識他一個人呢。”
皇帝的慈和表情沒有半點改變,武令媺拿不準他在想什麼,但她必須要讓皇帝相信,女兒孝敬父親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她眨巴著眼睛像在回憶,然後神情大振拍拍小手說:“媺兒想起來了!潮生公公教給媺兒,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父皇對媺兒這麼好,媺兒當然要孝敬父皇!”
孩子純稚小臉上全然的理所應當,說完話還用力地點點小腦袋。皇帝失笑又問:“那要是父皇對你不好呢?你還要不要孝敬父皇?”
武令媺扁扁嘴,小小聲委屈地問:“父皇為什麼對媺兒不好?父皇不喜歡媺兒嗎?可是父皇明明對媺兒很好很好很好的,給大房子住、給好吃的、給漂亮衣裙、給大馬車。媺兒不相信父皇會對媺兒不好,媺兒會好好孝敬父皇。”
避重就輕、避實就虛、把簡單話說得加倍複雜直到繞暈談判對手,這種伎倆武令媺前世玩得不要太多。為防皇帝還要追問,她扯著皇帝的袖角咧開嘴就像要哭起來:“父皇不要不喜歡媺兒,媺兒會很乖的,媺兒會乖乖聽父皇的話,媺兒會好好孝敬父皇。父皇不要……父皇這就不要媺兒了嗎……媺兒剛剛找到父皇……哇啊啊……”
武令媺驚天動地大聲嚎哭,一時間鼻涕眼淚橫流。因為哭得太用力,她的小臉漲得通紅,滿麵驚惶,宛若天塌地陷了一般。
皇帝第一次和五歲大的小屁孩進行如此長時間的談話,對小孩子的邏輯思維他真是不大了解。眼見武令媺剛才被燙了都能倔強忍住的眼淚此時卻嘩啦啦狂湧出來,言語也全無伶俐,顛三倒四、不知所雲。他在啼笑皆非的同時,心裏倒慢慢漾開幾分暖意。比起那些成年以後還不讓他省心的兒女,小屁孩的感情無疑真實直接得多。
季良全回來時,武令媺已經止了哭聲,卻在不停打嗝,皇帝端著一杯茶試圖喂給她喝。李潮生也被召進了禦書房,手裏捏著剛擦了眼淚的熱帕子,眼巴巴地瞧著小公主。
“皇上,公主殿下這是怎麼了?吃什麼東西噎著了不成?”季良全陪著笑小心翼翼地問,把一個長頸壺式玉瓶輕輕放在龍榻上的矮腳方桌上麵。
季良全服侍皇帝三十多年,從來忠心周到。沒有外人時,主仆二人說話並不拘謹。皇帝嗐了一聲,苦笑說:“朕不過玩笑似的問了她一句話,她就哭得聲哽氣咽,打嗝不止。”
“皇上,小孩子家家的實心眼,您說什麼話她都會當真。”季良全雖不知道皇帝說了什麼玩笑話,但能把公主嚇成這樣,肯定不是好聽話。
“也對。”皇帝輕拍武令媺的後背,用手指拭去她頰邊淚珠,低歎道,“現如今,隻怕唯有這孩子會把朕的話字字當真。稚兒赤子之心,難能可貴!”
有比較,才有差距。皇帝瞧瞧滿目依戀的小女兒,再想想那些表麵孝順、心中卻不知道在盤算什麼的兒女,不由自主把武令媺抱進了懷裏,親手給她塗抹香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