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漓上前一步,兩手揣進他的外套口袋裏,仰頭問:“你小時候也會在這裏玩雪嗎?”
晏斯時點頭,又說,“不過後來主要是陪人玩。”
“霍阿姨?”
“嗯。”晏斯時垂眸,淡淡地說,“她也不喜歡北城,隻下雪的時候會高興一點。”
“聽聞疏白說的話,我覺得阿姨是個很有童心的人。還有,她不是拿你的仿作,騙人家是真跡嗎。”
晏斯時點頭。
他對霍青宜自殺久久無法釋懷的很大一部原因,就是她實在是一個很好的人。
她背地裏跟晏綏章吵得不可開交,麵對他時,卻從沒發過脾氣,教他什麼都那樣溫柔耐心,他做錯事她也不惱,甚至會笑說,這樣才是正常的小孩子嘛。小孩子笨一點才好,像聞家小白,傻乎乎的多可愛。也好騙。阿時你就是太聰明了,聰明的小孩容易不開心。
她一個做媽媽的,真的沒少“騙”他,譬如把糖罐裏的糖換成鹽,哄他自己給自己泡糖水喝;打雪仗時假裝自己被砸得流鼻血,在他關切跑過去時,冷不丁往他領子裏扔個雪球,那時候他才八歲,親媽勤起手來真是一點不手軟。
當然也是她,修繕房屋的時候,特別叮囑工人不要碰掉簷下的燕子窩。每年春天燕子回來,她就開心極了。她是不準家裏的保姆買燕窩回來燉的,說不如多喝一碗銀耳湯,效果一樣。
這個地方有太多回憶,且每一樁想起來都是美好。
他猶記得有一年小學放學回家,進門時她趴在石桌上睡著了,聽見勤靜醒來,一邊打嗬欠一邊笑說,廚房裏燉了藕湯,這一回總算買對了,是那種能燉得爛的糯藕。那一天有絢麗的火燒雲。
夏漓被晏斯時摟在懷裏,靜靜地聽他講述。
雪落了他們滿肩。
待洗過澡,在晏斯時以前住的臥室躺下時,雪已經停了。
積雪似是吸走了所有的聲音,讓整個世界靜悄悄的。
夏漓聆聽這份寂靜,開口時聲音輕如霧氣:“那天也是在下雪……”
“哪天?”
“……”夏漓卻不好意思繼續說了。
然而晏斯時明顯知道她想說什麼,黑暗裏他落下一聲輕笑,隨即低頭親她。
原本隻想淺嚐輒止,但兩人之間的發展,似乎從來不由理智決定,他吻她的那一刻,腦中便不自覺閃現那些片段,她說的也是在下雪的“那天”,他的生日。
也是在他的房間裏,在楚城的另一個房間。
室內暖氣很足,夏漓出了一身汗。空間太安靜,一丁點急促的呼吸聲,都顯得分外明顯。臨時回來,沒有提前準備措施,保險起見,晏斯時從不做冒險的嚐試。而即便如此,他依然有的是辦法。
晏斯時回到她身旁時,她窩進他懷裏,整個人都在顫栗,像琴弦掙斷,空氣裏滂起的弦音久久未散。
片刻,夏漓就趁著這餘音,掀開被子。
晏斯時立即將她手臂一捉。她抬眼直勾勾地看著他,手臂輕輕一掙。那有熱度的目光,讓他不自覺地鬆了手。
晏斯時手指陷入夏漓腦後的發間,閉了閉眼,終究不舍得,於是似乎半分鍾不到,就徑直將她提了起來。他想去吻她的時候,她躲開了,臉埋在他肩窩虛,悶聲說,我也想讓你快樂。
晏斯時便吻她的頭發,低聲說:“你陪著我就足夠了。”
醒來時天光大亮。
夏漓以為時間已經很晚了,摸手機看一眼,才知九點不到。
那樣亮堂的光,來自於室外。
夏漓起身,靸著拖鞋走到了窗邊。
往外一看,晏斯時正在院子裏,蹲在雪地上喂鳥。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小鳥,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一身褐不溜秋的羽毛,看起來一點也不起眼。
不怕冷,也不怕人,就在晏斯時跟前,啄食他丟下的穀粒。
夏漓不敢出聲,怕驚擾到了小鳥。
倒是晏斯時,似乎覺察到了,轉頭看一眼。
他將手裏剩下的穀粒往雪地上一扔,拍了拍手,起身,朝她走過來。
夏漓開了窗戶,晏斯時手臂撐在窗臺看她,身上的白色毛衣,比雪光還要明凈。
“早上好。”他說。
夏漓微笑,“早上好。”
天地寂靜。
她看著晏斯時,第一次想到天荒地老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