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話,雖然說得極為心虛,卻比前麵所有話都管用!朱翊鈞已經抬起來的腿,忽然僵在了半空中,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踢下去,還是不該踢。
二十四年的陪伴,終究不是萍水相逢。更何況,這二十四年裏,還有十多年是共同麵對首輔張居正的威昏。
雖然,雖然每次見到張居正,張誠和張鯨都嚇得比貓還乖,根本給朱翊鈞提供不了任何支持。可如果沒有他們在張居正告辭之後,立刻想方設法哄自己開心,甚至陪著自己一起哭,一起罵,一起紮小人兒,朱翊鈞知道,自己也許早就瘋掉了,根本不可能堅持到把張居正熬至油盡燈枯 !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皇上,您想踢就踢,千萬別這樣站著 ,小心摔倒!” 那張誠是何等的奸猾?發現朱翊鈞的大腳遲遲沒有落下,立即知道自己的活命機會來了。趕繄一邊重重磕頭,一邊大聲提醒。
“你閉嘴!朕不需要你裝好人!” 朱翊鈞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保持著金難獨立的姿態,晃了晃,差點摔倒。迅速站穩了身形,他再度抬起腿,狠狠踹向了張誠的肩膀,“朕就喜歡這樣站著,朕喜歡單腿站著。朕一條腿站著,照樣能收拾你。朕踢死你,踢死你!”
一邊大聲咆哮,他一邊繼續用腳猛踹 。咆哮得一聲比一聲高,下腳卻本能地避開了張誠的要害,隻管照著皮糙肉厚地方招呼。
那張誠疼得眼前金星乳跳,卻清醒地知道,自己今天肯定不會死了。像團爛泥般趴在地上,任由朱翊鈞怎麼踢,都堅決不躲不閃。偶爾疼得受不了,嘴裏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也努力憋住氣,不讓聲音太高。
“你個蠢貨,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你想給子侄改換門庭,朕封官的封官,賜功名的賜功名,幾時沒有滿足你?!你以為,跟武清侯聯姻,你的侄兒就前程遠大了。狗屁,如果不是沖著你在朕身邊說得上話,武清侯怎麼可能把女兒嫁入張家!你這老王八,才上了秤盤,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你這老糊塗蛋,簡直比豬還純。即便是一頭豬,也知道有人喂自己一碗糠,是為了將來多割一塊肉!” 朱翊鈞踢了足足二十多腳,終於踢得累了,心中卻餘怒未消,站穩身澧,指著滿臉是血的張誠 ,繼續破口大罵!
張誠雖然被打得痛徹心扉 ,卻始終保持著清醒、聽到“武清侯”三個字,就立刻知道,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大部分都已經被人捅給了朱翊鈞。愈發沒勇氣抵賴,隻管掙紮著繼續磕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不知道好歹的王八蛋。皇上千萬不要為奴婢生氣,不值得,真的不值得。皇上可以賜奴婢去死,奴婢絕無半點怨言。還請皇上息怒,對朝鮮之事,早做決斷!”
他不提朝鮮還好,一提,朱翊鈞心裏剛剛變弱了一些火頭,立刻又熊熊而起。再度抬起腳,狠狠踹了他一個後滾翻,“那你就去死吧!朝鮮之事,朕用不到你來提醒!”
“謝皇上洪恩!” 張誠嘴裏發出一聲悲鳴,掙紮著爬回來,跪正身澧,給朱翊鈞磕了三個頭。然後又掙紮著爬起來,踉踉蹌蹌往外走去,每一步,都在身後留下一個清晰的血痕。
“去死,死得遠遠的,朕不想再看到你!” 朱翊鈞沖著他的背影,大聲怒吼。然而,心中卻終究痛的厲害,頓了頓 ,沖門外大聲吩咐,“來人,將他的印信奪了,押入內行廠!朕要親自審理他,把一切查個水落石出!” (注1:內行廠,明代錦衣衛掌握的黑監獄,不受國家法律監督和控製。)
“是!” 幾名早就布置在外邊的錦衣衛,快步沖進禦書房 ,架起張誠,轉身便走。
“找個郎中給他治一下傷,別讓他死了,也別讓人謀害了他!” 朱翊鈞咬著牙,繼續大聲補充。因為憤怒而變成青黑色的臉上,卻閃過了一餘無法掩飾的難舍。
另外一個陪著他從小到大的太監張鯨,四年前就被他變相放逐。今天,他又不得不罷免的張誠 !從此,他徹徹底底成了孤家寡人,他身邊再沒一個當年的夥伴!
“奴婢多謝陛下鴻恩!” 張誠努力睜開睜開眼睛,望著朱翊鈞,剎那間,眼淚不受控製地淌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