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賓 (下)
“孫兄,那李老板,到底是誰家的人?竟然,竟然有本事反搶了海盜的船隻?萬一,萬一他死揪著前幾天的事情不放,咱們,咱們難道還真的給他跪下不成?” 就在李彤等人商量對如何對待那些臨陣腕逃的老板之時,後者也在發愁見了麵之後,如何對待他們。
如果雙方都是尋常海商,眾貨主將沙船丟下各自逃命,的確不算什麼過錯。被丟下的那艘船,十有七八在一兩個月後,會出現在某個港口,被以造價的三折甚至兩折賤賣。原來的船主和貨主,則活不見人死不 見屍。
然而,這回沙船的李老板,居然帶著一幫子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夥計,反搶了海盜的船隻,眾位海商就必須仔細琢磨琢磨,自己先前的行為,會不會被李老板記在心裏了。雖然做海商這一行的人,誰身後沒站著一尊“大佛”?可李老板既然有本事反搶海盜,歸途中扮做海盜再搶他們一次,想必也不費吹灰之力!
“跪就跪,誰讓咱們看走眼了呢!” 被喚做孫兄的貨主,長得鼻直口方,滿臉正氣。說出來的話,卻比衙門裏混了一輩子的老吏還要圓滑,“各位請想想啊,那佛朗機船上的海盜再不濟,手裏也是有鳥銃和大炮的。大炮和鳥銃都沒占到便宜,那沙船上的水手得多強悍。弄不好,就是哪位指揮使的家丁。能驅策數十名精銳家丁上船給他當保鏢的主兒,他身後那位的官職還能小得了?”
“那倒是!” 最先發問的馬姓貨主嘆息著點頭,臉上的表情更為苦澀。
“別是浙江、江西或者南直隸的幾位都指揮使老爺吧!” 另外一位姓鄒的貨主,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聲音頓時有點走樣。
“怎麼可能!那幾位都指揮使老爺,光設派卡子收錢都忙不過來,怎麼會看上海貿這點蠅頭小利?” 第四位開口的貨主姓範,頭搖的如同撥浪鼓,聲音也無比的堅定。
“怎麼不可能,馬上就要跟倭國達成和議了。和議一成,大明跟日本之間的海上商路必通。如今誰不想早點下手占個先機?!” 第五位開口的貨主姓陶,觀點跟姓範的貨主針鋒相對,“你沒聽人說麼,連首輔王錫爵家,都在偷偷地購買大福船? ”
這個問題,實在過於犀利,令周圍的同夥們,頓時全都無言以對。
大明朝的官員,吃相可不怎麼講究。上至當朝首輔,下之偏僻之地的縣令,幾乎找不出幾個背後不想方設法撈錢的來。而最穩妥的撈錢辦法,絕對是派族中旁支子弟出馬經商。一則憑借自己在官場人脈,可以免去許多稅收。二來,這錢遠比貪汙受賄穩妥,不愁被政敵抓到把柄。至於儒家重士輕商的古訓,那都是哄傻子的。官員們隻要不派自己的嫡親兒孫去打理買賣,就不用擔心壞了他的名聲。
“諸位,你們既然與他結伴出海,事先就沒打聽一下他的底細麼?” 好歹旁邊還有兩個局外人,見馬、孫、範、陶等老板愁腸百結,忍不住低聲詢問。
“倒是想打聽來著,可那樣做不合規矩啊!” 陶姓貨主立刻接過話頭,滿臉懊惱地解釋,“並且即便打聽,咱們這行裏頭,誰又跟說實話。最後還不是一樣雲山霧罩?!”
“第一次合作,總得有人做中人,為他們擔保吧?” 局外人看事情,總比局內人冷靜一些,皺著眉頭,又發起第二次詢問。
這個問題不問也罷,問起來,更令馬、孫、鄒、範、陶五位老板,更後悔得捶胸頓足。“當初,當初是漕運衙門的趙廳丞,派他親弟趙安持了帖子做的中人,請我們對李有德,張發財兩個照顧一二。我們以為,這二人身後頂大也就是個五品官……”
“頂大也就是五品?” 兩個局外人將眼睛瞪得滾圓,異口同聲,“諸位老兄的眼界真是高得可以,五品廳丞都沒當回事兒。你們就不想想,那趙廳丞掌管著漕糧裝船啟運,每年得過手多少銀子?能勞勤他派親弟弟持了帖子出馬,地位豈能在他之下?!分明是有人不願意露麵兒,才將差事交待給了他去辦。而他又不方便把話說得太透,才派了親弟來給諸位接洽!”
“嘶——” 眾貨主聞聽,齊齊倒吸一口冷氣,臉上的表情,頓時愈發地難看。
漕運衙門裏,比文職廳丞高的,隻有五大參將或者王重樓這個總兵了。據說朝廷前幾年還命令南京戶部,協助王重樓署理漕運。但南京戶部那邊的幾位官老爺剛剛插手,估計還未必指揮趙廳丞得勤。,
越想,大夥心裏越是後悔,越想,越是發愁。正愁得直揪胡須之時,卻看見先前進去替大夥彙報的顧管事,臊眉耷眼地推門而出。三兩步來到大夥身邊,非常不情願地側轉身澧,伸手,“各位老板裏邊請,我們東家說,他是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巴不得能向各位前輩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