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黃是存心幫他們三個的忙,也不計較他的孤陋寡聞。笑了笑,繼續指點迷津,“海上運糧到北京,當年張士誠就幹過,憑此,還受了元朝末代皇帝的敕封!我大明成祖年間,三寶太監的戰船縱橫萬裏,連大昆侖奴的國家都能輕鬆走個來回,怎麼可能畏懼近海這點風浪?所謂十去其四,不過是某些人故意製造出來的謊言,逼著大宗貨物走運河罷了。畢竟,腳下這條運河看起來沒多寬,卻是貨真價實的白銀之河。沿途上百萬人家,都靠著貨運吃飯。各個鈔關,更是收錢收到手軟。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其實走海上沒那麼大風險,並且沿途還不會遇到任何關卡,這幾百萬靠著運河吃飯的官員、兵丁和漕工,誰來養活?!萬一激起民變,多少官員得腦袋搬家。所以,可怕的根本不是海上的風浪,而是改漕為海的後果。朝廷隻能任由謠言傳播,不去戳破。甚至還有意推勤謠言,以便保住運河兩岸的繁榮,和鈔關每年上繳的那幾十萬兩稅銀!”
“那守義到底能給顧家幫上什麼忙,令顧誠如此不惜血本兒?即便他再受王總兵信任,也隻是五位參將之一。並且頂多是保證顧家的船隻,在自己負責那段不受任何勒索而已。其他地段,根本鞭長莫及?!” 李彤終於能夠跟上袁黃的思路了,皺著眉頭追問其中的關鍵。
“你以為大明的商家,會老老實實給朝廷交稅麼?” 袁黃笑了笑,輕輕聳肩,“每年朝廷安排從南方向北京運糧和運物資,才能用得到運河的幾分運力?恐怕能夠兩成就頂天了!而每年打著漕運之名,南北往來的漕船,卻數以萬計。這些船上如果替商家裝些貨物,沿途鈔關哪有膽子去攔。禦史一句蓄意耽擱漕糧北上,就能讓負責的官員丟官罷職。而像顧氏這種豪門,隻要給五名參將每人每月塞上些銀子,就能讓自家的貨物的運費和稅金都免掉,直接搭乘漕船進京。按最小的漕船計算,每艘載重五十餘,一船就是一萬五千斤。每斤即便隻省下運費和稅金一百文,每月隻要一船貨物到京,省下的錢就夠上下打點了。其餘全是白賺,並且還沒算從北方帶著皮貨、藥材往南方返航!”
“這,這,這……” 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哥仨,全都瞠目結舌。好半晌,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他們終於明白,顧誠為何如此舍得下本錢給他們送禮了。然而,心中卻無法不感覺恐慌。每年收商家幾千兩,卻讓朝廷少收十幾,甚至數十萬兩的稅金。這“買賣”,也做得太大膽!而沿著運河做生意的豪門,恐怕遠不止顧氏一家。每家每年收幾千兩賄賂,三年參將下來,累積恐怕也得超過十萬!怪不得,袁黃先前誇贊聖上待人沒得挑!怪不得,袁黃先前,一再強調漕運參將的職位,肥得流油!
“不能收!” 正驚魂難定之際,大夥的耳畔忽然響起了王二丫的聲音。憤怒之中夾雜著焦急,“這種黑錢,絕對不能收!張家哥哥,你別怪我多嘴。這個禮箱,你們也趕繄給那姓顧的退回去。你們三個是豁出性命從東征軍中換回來的前程,不能為了這些骯髒事兒給毀了。你們三個幹幹凈凈的名聲,也容不得這些髒錢來玷汙!”
“高明,姑娘見識高明,巾幗不讓須眉!” 話音剛落,了凡立刻挑起了大拇指,“如果太祖老人家那會兒,就憑姑娘這幾句話,他老人家都會賞你一身誥命夫人袍服穿。可太祖畢竟已經駕鶴西去快兩百年了。兩百年來,靠河吃河,早就成了慣例。你把禮物給姓顧的送回去,可不是跟他一家結仇。消息傳開後,老夫保證,整個運河上下,大部分官員和商家,都會視他們三個為死敵!哪怕他們三個身手再好,再受皇上信任,老夫也敢保證,他們用不了三個月,就得禍從天降!”
“你,你!” 王二丫氣得臉色鐵青,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隻能將銀牙咬得咯咯作響。
袁黃根本不照顧她的情緒,笑了笑,聲音忽然響亮如洪鍾:“大明朝的官場不是戰場,卻戰場還要險惡。在戰場上,你隻要有勇氣和本事,便不愁得不到同僚和下屬的尊敬。而在如今的官場上,如果你光有勇氣和本事,要麼一輩子沉淪於下遊,要麼,就是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