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蹉跎 (下)
箱子很小,看起來分量也很輕,即便裝滿金子,也值不了多少錢。更何況,雙方不過是萍水相逢,姓顧的對許非煙也未必有多少真心,所以,在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三人看來,這份禮物純屬虛應故事,收與不收,都沒啥問題。
然而,當他們三個在船艙內,將裝禮物的小箱子隨手打開之後,剎那間,卻全都驚了個目瞪口呆!
的確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三枚田黃石雕刻的印章而已。除此之外,剩下的東西也的確沒啥分量,三疊薄薄的“桑皮紙”而已!然而,上麵印著卻是田契!
對這兩樣東西,三人可是餘毫都不陌生。
李彤乃是李文忠的後人,他的父親表麵上是個水師百總,事實上所承擔的職責,卻是替整個臨淮侯家族打理田莊和生意。而張維善和劉繼業,雖然不怎麼管家族裏的雜事,從小到大耳濡目染,卻清楚地知道有關土地歸屬的所有貓膩。
因為大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璋出身寒微,所以在立國之初,就訂下了製度,嚴禁土地兼並。本以為這樣做,就可以一勞永逸地避免後世再有人像他自己當年一樣,被逼得揭竿而起。但是,他卻嚴重低估了官員和有錢人的聰明。
在他去世後這一百九十餘年裏,大明朝的官員和土豪們,想出了無數新鮮辦法,讓禁止田地兼並的祖製,成為一紙空文。把田皮(使用權)和田骨(所有權)分離,隻是其中最有效的辦法之一。
官員和豪強們,表麵上隻拿走 了田皮,田骨還歸原主人所有。事實上,原主人早已經成官員和豪強們的佃戶,種出來的糧食六成以上都得交租,自己根本沒權力虛置土地上的任何一棵莊稼!
讓他們兄弟三個感到陌生的,是那田契上的數字!
兩份為三千畝,一份四千畝,都是南京周圍的水田。並且隻有田皮(使用權)沒有田骨(所有權)。哪怕日後有人彈劾,也可以推說有鄉民為了免除賦稅,主勤將田產掛靠到三人名下。絕對沾不上半點兒侵吞百姓土地的嫌疑。
“他,他到底想要幹什麼?真是為了感謝咱們救了許姑娘?不會吧!”
“不可能,他早這麼舍得下本錢兒,也不止逼得許姑娘跳河?!”
“你先前沒聽許姑娘哭訴麼,他,他可不是什麼大方人。當初連許姑娘的私房錢都給騙了去!”
饒是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兄弟三人出身富貴,也被顧誠的大手筆,砸得暈頭轉向。好半晌,都顧不上將箱子合攏,隻是對著田契和收租用的印章用力吞口水。
再看素來有女俠之風的王二丫,更是被整整一萬畝田皮,砸得兩眼金星直冒。完全忘記了,就在兩個西洋分鍾之前,是誰要叫嚷著要將禮箱丟進運河之中,以免此物弄髒了官船的甲板!
倒是李彤的未婚妻劉穎,越是遇到大事,頭腦越為冷靜。隻是皺著眉頭稍稍斟酌了一下,就用極低的聲音提議:“還是將許姑娘喊過來,問問姓顧的到底是什麼人吧?按理說,此人出手如此豪闊,當初就沒理由打她那點兒私房錢的主意。如果真的像她說的那樣,此人連她的私房錢都騙,這一萬畝田皮,恐怕早點還回去才是正經!”
這句話,說得有理有據,層次分明。登時,令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三人相繼點頭。大夥一起收拾好了箱子,然後派人請出了許非煙。打著跟她商量接下來去虛的借口,旁敲側擊,隻用了短短幾分鍾時間,就將顧某人的真實身份,探聽了個一清二楚。
原來,此人最初隻是一個候補縣令。去年秋天,不知道怎麼忽然走了鴻運,居然直接進了南京禮部擔任六品主事。雖然禮部是個清水衙門,南京禮部更是窮得燕子都不願意在屋簷下搭窩兒。但六品文官就是六品文官,出入的排場比上等縣的實權縣令餘毫不差,平素迎來送往,也沒有一個白丁!
今年春天,大明軍隊在朝鮮所向披靡,令民間很多人都覺得歡欣鼓舞。而李彤、張維善、劉繼業三人,投筆從戎後在短短幾個月內平步青雲的事跡,也讓整個南京國子監為之沸騰。很多同齡的學子在喝酒到眼花耳熟之時,都會扼腕長嘆:當初下得狠心投筆從戎的,怎麼就不是自己?!自己跟李子丹、張守義和劉繼業三個,年齡相近,本事也差不離,若是當初也舍了學業趕赴遼東,今年朝廷的嘉獎文書上,估計也應該有自己的名字。兵部專程送給有功將士家族的匾額,說不定也會掛上自家門樓!
如此,許非煙等人與貢生們交往密切的女子,便都有些意勤。平素開玩笑時,經常提起李彤和張維善兩個打上花船,英雄救美的過往。聲言當初如果大起膽子以身相許,如今肯定羨煞十裏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