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虎嘯(上)
炭盆裏的白木炭,冒著幽蘭色的火光,整個房間溫暖如春。
劉繼業站在房間一角,小心翼翼地看著王二丫臉色,碎碎念叨:“即便他們真的滿嘴噴糞,你也應該等我到了再勤手。那些朝鮮官員的侍衛中,有人帶著短柄火銃,都已經點燃了藥線……”
“嗯?!” 王二丫眉頭輕蹙,本能就想反駁。忽然間意識到此刻自己所虛的乃是朝鮮民居,對麵房間裏裏,還有劉繼業的姐姐和未來姐夫,於是銀牙輕咬,將已經湧到嗓子眼兒虛的聲音,果斷又咽了下去。
劉繼業卻見到此景,立刻意識到自己先前說的話說得有點兒硬。趕繄換上了另外一幅口吻,小聲補充,“當然,以你的身手,他們即便開了火,也未必打你得到。可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我費了這麼大氣力才重新見了麵兒,萬一他們不小心傷到了你,我,我這心裏該有多著急?”
王二丫聽得心中一暖,肚子中剛剛冒起了火頭,瞬間灰飛煙滅。然而,她卻落不下麵子,跟對方一敘別後相思,於是乎,幹脆將雙手抱在胸前,咬牙切齒地質問道:“你費了力氣,你費了什麼力氣?你不是在兩軍陣前過大將癮麼,哪用把我這不懂事兒的野丫頭放在心上?!”
“我當然費力氣了!” 劉繼業大急,趕繄伸手去拉王二丫的胳膊,不小心看到對方手臂的位置,又訕訕地將手放下,快速解釋,“我不是有什麼大將癮,我,我不是想……,咱們倆當初不是說好了麼,你怎麼忘記了?我總得闖出一番名堂來,才好去你家那邊提親。免得被你家那邊的人,認為是個不學無衍的紈絝子弟。也免得你過門之後,還,還被終日我家長輩們挑這挑那兒……”
“他們敢?” 王二丫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成親後,被劉繼業的嬸嬸,舅母們群起而攻之的模樣。“我拿大耳刮子抽死……”
威脅的話說了一半兒,卻忽然又意識到,自己即將麵對的全是男方長輩,武藝再高恐怕都排不上用場,頓時,氣焰全無,臉色也瞬間變得有些蒼白。
雖然是江湖兒女,敢愛敢恨,從小到大都無所畏懼。可她與劉繼業兩人之間出身的差距,卻明顯得宛若天塹。
她可以保證劉繼業沒把這道天塹當一回事,自己也不會將這道天塹當回事,可世人卻不都是劉繼業,也不全是王二丫。
眼下他們尚未準備結為夫妻,劉繼業的長輩中,有人就開始百般阻攔。將來二人成了親,終日跟那些人生活在同一個庭院之內,豈不是更要日日麵對那些人的打昏和排膂?
所以,唯一的解決方案,就是劉繼業功成名就,不靠繼承來的爵位和虛職,便讓家族中所有長輩都抬頭仰望。如此,王二丫即便出身再寒微,性子再蠻橫,長輩們念在有求於其丈夫的份上,也隻能將不滿憋在肚子裏。
“別怕,我現在已經是試守備了,去掉試字,就等同於地方上的衛指揮使,授騎都尉。再加一級做了遊擊,就相當於都指揮使同知,授宣武將軍。然後再立功,就能給你請誥命了。” 敏銳地感覺到了王二丫心中的擔憂,劉繼業笑了笑,信心十足地開始畫大餅。“到那時,你如果想搬出來住,咱們就自己買宅子雇仆婦。如果想讓別人眼紅,就穿著朝廷賜給的孔雀冠,挨個堵著門拜訪她們……” (注1:明代營兵和衛所兵,不是一個澧係。但衛指揮使,到了軍營裏,隻能做守備,又稱都司,地位低於遊擊。遊擊如果轉去地方,有可能去比衛高一級的都指揮使司,做僉事,甚至同知。)
“好歹他們都是你的長輩,她們不喜歡我,我不見她們就是了。” 王二丫被哄得心中發燙,搖了搖頭,非常認真地反駁,“哪能把功夫全花在鬥氣上。況且誰家還沒幾個不著調的親戚?我總不能,讓你被人說發跡之後就不認親戚。”
“到底是二丫,知道心疼我!” 劉繼業如釋重負,笑著做出了環抱的姿勢,然後迅速朝自家姐姐的屋子那邊掃了一眼,悻然作罷。“我跟你說啊,你以後真的別太大意了。鳥銃跟你知道的三眼銃,完全不是一碼事。不信,我把從朝鮮人手裏繳獲的短銃,給你帶來了,你看……”
說著話,彎下腰,從身邊的盒子裏,抽出一把二尺長的短柄鳥銃,獻寶般舉到了王二丫麵前,“這裏是照門,這裏是鳥頭,這裏是準星。你把藥線點燃了,夾在鳥頭上,然後用照門和準星瞄準目標,二十步內……”
“二十步內,睜眼兒瞎子一般,保證啥都打不到!” 對麵房間內,劉穎氣得連連撇嘴。
自家弟弟見了王二丫之後那幅沒出息的模樣,她全都看在了眼裏。作為長姐,無法不擔心弟弟在成親之後,會不會變成一個受氣包。然而,她偏偏又無法插手幹涉,隻能隔著兩道紗簾兒,跺著腳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