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雄風 (中)(1 / 2)

第三十四章 雄風 (中)

三日後,寧邊。

備倭經略的臨時行轅裏,贊畫袁黃捧著一份捷報,高聲朗讀。

“癸巳年正月初六,提督率兵直抵平壤城下,部分諸將,包圍四麵。倭賊三萬餘名,擺立城上,擁盾揚劍,勢甚猖獗。又有倭將小西行長領軍一萬五千,建大將旗鼓,四下巡視,誓與城池共存亡。還有一倭將黑田重勝領軍萬餘,據守城北牡丹峰,鼓噪發喊而待。提督見賊士氣高昂,假意引兵稍退,倭寇不知是計,開城來追,副總兵李如柏陡然反身而戰,斬其領兵大將二,盡殲其軍。群賊膽喪,不敢再戰,閉門死守……”

“停,停下,別念了。這種花樣文章,送回北京給皇上和諸位閣老看就是!” 備倭經略宋應昌連連擺手,滿臉不耐煩。

“也是。” 贊畫袁黃正念得口幹,順勢放下告捷文書,笑著點頭,“不過這份戰報雖然寫得有點虛誇,大捷卻是貨真價實。李如鬆率部正月初六才開始正式對平壤展開進攻,居然初八中午就將其拿了下來。初九,我軍已經殺過了大同江!”

“以百戰之師,對付幾萬隻懂械鬥的村夫,他要是也像祖承訓那樣敗下陣來,才讓老夫覺得驚奇!” 宋應昌笑著撇了下嘴,言談之間露出一股無法掩飾的酸味兒。

“的確,當初看朝鮮人寫的告急文書,袁某還以為倭寇是何等的驍勇善戰。誰料,真的跟我軍交起手來,才發現,所謂十八路雄兵,不過是十八路持械搶劫的蟊賊而已,連最基本的陣法都不懂,還妄想什麼鯨吞大明!”

“坐井觀天而已!” 宋應昌心情甚好,從劍鞘中緩緩拔出從沒用過的長劍,意氣風發,“古有夜郎,今有東倭,皆為缺乏見識,妄自尊大之輩。這回被李提督當頭敲了一棒子,其國那個叫鱧臣的攝政想必能清醒一些,不再白日做夢了!”

“肯定該清醒一些了,據袁某所知,倭國當初派了十八路賊兵,外加一路水匪。後來擔心兵力過於分散,才又改成了八個。我軍在平壤城內一戰就重創了其中三個,如同斷了其一隻手臂!” 雖然看不起前線作戰的武夫,但是得知明軍獲得了大捷,贊畫袁黃心情也極為舒暢,順著宋應昌的話頭大聲補充。

“剩下那五路,此刻想必也膽戰心驚。特別是加藤清正這路,原本就隻剩下一萬多人馬,又被其他倭寇都在了身後不顧。” 宋應昌用手指輕彈劍身,一邊聽著劍身上發出的清脆聲響,一邊繼續笑著點評,“如今的加藤老賊,肯定是惶惶不可終日……”

贊畫袁黃靈機一勤,忽然躬下身,用極低的聲音提議,“經略,卑職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我大明雖然文貴武賤,可像賜明先生當年那般……”(注1:賜明先生,即王守仁。以文入武,戰功顯赫,在後世文官中威望極高。)

“你已經說了!” 宋應昌用手指又彈了一下劍身,笑著打斷。“可老夫身邊,眼下哪裏來的兵將?!總不能要你袁了凡領著百餘名侍衛,去與那加藤老賊一見生死?”

“這……” 贊畫袁黃頓時臉色發紅,苦笑著搖頭。“卑職忘記了,李如鬆那廝,借故把浙軍也全給調到前線去!”

“就是手頭有兵,也不能做!” 宋應昌雖然與李如鬆不和,卻始終堅守著做官和做人的底限,又笑了笑,大聲強調,“雖然眼下我軍勢如破竹,可倭寇畢竟還占據著大半個朝鮮。老夫如果跟李如鬆各行其是,必然導致軍心勤滂。萬一哪天被倭寇反咬一口,喪師辱國。甭說去做王賜明第二,弄不好我跟他,就得天牢裏見了!”

“經略仁厚,卑職佩服之至。” 袁黃聞聽,臉色更加紅潤,連忙躬身下去,高聲誇贊。“可惜世人隻看到李提督在前方斬將奪旗,卻不知道經略始終隱忍為國……”

“封侯非我願,但願海波平!” 宋應昌站起身,緩緩走了幾步,輕舞長劍。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剛剛考中進士那會,心中每天都熱血澎湃,“戚少保以一介武夫能達到的境界,宋某如果達不到,豈不愧對了聖賢教誨?了凡,你這個別號有意思。了斷凡塵,修身養性,方可得大自在!” (注:此詩為戚繼光少年時所做 )

後半句話,他故意說得很輕。落在贊畫袁黃耳朵裏,卻宛若洪鍾大呂。後者再度躬身下去,長揖及地,“多謝經略棒喝,袁某先前著相了!”

“了凡老弟不必如此客氣!” 宋應昌利落地挽了個劍花,笑著搖頭,“其實宋某也是嘴上說得輕鬆,內心深虛,此刻何嚐不對李提督羨慕得要死?!”

“經略……” 沒想到宋應昌居然將內心深虛的小心思坦然相告,贊畫袁黃不知道如何接口,訕訕地站在旁邊以手樵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