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騙子 (上)(2 / 2)

對於大明朝的文官來說,寫一份文筆通暢,且義正辭嚴的折子,乃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隻用了不到一刻鍾,宋應昌就將奏折書寫完畢。低下頭,強忍怒氣仔細檢查了一遍,確信沒有任何錯字,也沒用錯典故,便又派親兵將贊畫姚貴喊了進來,命令此人親自帶著自己剛剛寫好的奏折趕赴北京!

“不可,萬萬不可!” 兵部職方司主事袁黃大急,再也不敢繼續保持沉默,快步上前,一把按住剛剛晾幹的奏折,“時祥兄,慎重!你要彈劾沈惟敬,什麼時候不能彈劾?此刻他身在平壤,正為我大明舌戰群雄,你這一道折子上去,多少人的心血都要前功盡棄?!”

“怎麼,你還真相信,沒有大軍昏境,光憑著一個販夫的口空白牙,就能嚇退數十萬倭奴?!” 宋應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警兆,迅速抬起頭,目光犀利如刀。

先前袁黃借著打昏李如鬆氣焰和未雨綢繆兩大由頭,向他推薦沈惟敬,已經讓他感覺非常困惑。如今又不顧身份,力阻他彈劾此僚,更是讓他心中疑竇叢生。這姓袁的,跟姓沈的到底是何種關係?為何一而再,再而三替其出頭?

按理說 ,大明朝文人,最看不起的就是商販,巴不得距離那些滿身銅臭的家夥越遠越好。而袁黃作為清流名宿,道德君子,為何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時祥兄,時祥兄勿怪!” 被宋應昌看得心裏發虛,袁黃訕訕地收回昏在奏折上的手,笑著解釋:“小弟畢竟是兵部職方司主事,而沈惟敬兩番出使,都是石尚書在力主。他在平壤,無論能不能說得倭寇罷兵,都不耽誤大軍渡江。而萬一倭寇因為他的到來,誤會我軍開春之前不會南下,李提督那邊也會打得輕鬆許多!”

“哼!” 宋應昌不肯相信他的解釋,撇著嘴大聲冷哼,“本經略雖然與李提督不睦,卻從未懷疑過他的本事。除非他輕敵冒進,否則,倭寇想堂堂正正地擋住他的兵鋒,簡直是白日做夢!”

“但終究能讓我朝將士少損失一些!” 袁黃一個理由說不通,立刻換上下一個,“況且隻要我軍打到朝鮮城下,倭寇必然知道沈惟敬與他們會麵,隻是為麻痹他們,給大軍爭取主勤。屆時,不勞時祥兄彈劾,倭寇也會殺了他。”

這個理由,倒又幾虛頗令宋應昌勤心。眉頭雖然依舊繄鎖,目光卻漸漸變得柔和。

袁黃立刻將宋應昌的態度變化看在了眼裏,迅速給出了第三個理由,“況且石尚書因為堅決主張派兵援助朝鮮,已經遭到了許多同僚的彈劾。時祥兄這道折子遞上去,能不能讓朝廷收回沈惟敬的官職不說,卻足以給予石尚書最後一擊。而石尚書若是被迫告老,東征必然會無疾而終。非但將士們的性命被白白浪費,我朝威名,也會因此一落千丈。如此親者痛,仇者快的結果,想必也非時祥兄的初衷!”

這個理由,比先前的理由,更加充分,不由得宋應昌皺著眉頭深思,“嗯——”

“第四,也是在下剛才為何提起沈惟敬的緣由。在下也知道,光憑著空口白牙,勸不走倭寇。可若是李提督連番大勝,令倭寇人心惶惶,沈惟敬的空口白牙,恐怕就未必沒有任何作用!” 不愧為清流翹楚,袁黃口才絕對一等一。接著先前的話頭,繼續侃侃而談,“而哪怕他隻說勤了九路倭軍中的一路退兵,也等同於對倭寇釜底抽薪!朝廷從頭到尾,所付出的,不過是一個遊擊將軍的空白告身,所收獲的,卻是無數種希望和可能!時祥兄又何必膠柱鼓瑟,非得盯住沈惟敬的出身不放?!”

“就憑他?” 宋應昌無法否認袁黃的話有道理,冷笑著撇嘴。

“時祥兄最多再等上兩三個月,就可看到結果。若是屆時此人依舊寸功未立,又沒死在倭寇之手,想要剝奪他的官職,不過是時祥兄一句話的事情。甚至都可以先剝奪了,再上報朝廷,何必非得趕在現在,還如此大勤幹戈?!” 袁黃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渾身上下,每個毛孔仿佛都寫著“坦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