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在他身後不遠虛忽然響起。濃煙彌漫,一門老掉牙的佛郎機炮連同炮位,一並飛上了藍天。原本操作火炮的小旗李二和他麾下的四名弟兄,被炸得全身上下一片漆黑,鮮血順著炮位附近的磚縫四下蔓延。
“炸膛——!” 其餘幾個炮位附近的小旗和兵卒尖叫一聲,丟下裝填了一半兒的佛郎機炮,撒腿就逃。
佛郎機炮乃是青銅所製,不算子銃,每一門炮所需要消耗的銅料,也都在三百斤以上。而大明銅價甚貴,為了降低成本,兵部在鑄造佛郎機時,會用盡各種手段偷工減料。
節省下來的銅料最後進了誰的腰包,將士們不知曉。但偷工減料的佛郎機炮隻要出現一門,對士氣的打擊就足以致命。先前已經漸漸找到準頭的炮擊,戛然而止。一個副百戶,六個小旗帶頭,撒腿奔向上城的馬道。半邊敵樓,瞬間為之一空。
“站住,回來,四麵都是水,你們能往哪裏逃?!” 指揮使皇甫華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揮舞著佩刀,追向逃命的弟兄。“咱們都是軍戶,上了軍籍的軍戶,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
他的話,句句在理。可是已經被炸膛炮炸沒了士氣的士兵們,卻誰都聽不進去。衛所兵平素大部分時間都在替指揮使、指揮同知、千戶、百戶老爺們種地,一年到頭受到的訓練次數屈指可數。發現倭寇真的打上門來,堅持這麼長時間沒有逃命,已經非常難能可貴。
“站住,站住,老八,總兵大人,總兵大人就在下麵,總兵大人就在下麵啊!” 皇甫華終於追上了副百戶,高舉起來的戚刀,卻遲遲無法下落。“總兵大人半夜就到了,你忘了嗎?”
老八是他的書童,從小伺候他伺候到大。直到他出息了,爬上了龍江左衛指揮使的位置,才腕掉奴籍,變成了一名衛所軍官。如果他一刀砍下去,老八肯定沒了命,而他,下半輩子都會活在內疚和悔恨當中。
“公子,外邊是倭寇,近千倭寇啊!您這龍江左衛,總計才有多少兵?況且那個王總兵是真的假的,還不一定,不一定呢!你見過哪個總兵半夜來衛所巡視,乘坐的還是花船?” 副百戶皇甫霸扭過頭,對近在咫尺的刀刃視而不見。隻管紅著眼睛,勸指揮使皇甫華跟自己一起逃命。
他的話,也句句在理。
按每艘船裝五十名倭寇算,外邊的倭寇,也有六百餘,並且全都是如假包換的真倭,沒有一個是沿海大明蟊賊所假冒。這種規模的倭寇,還是四十多年前,在杭州城下出現過一次。南京這邊的大多數衛所將士,甭說見,聽說恐怕都未曾聽說!
而龍江左衛因為從不作戰,號稱一衛,實際上隻管了左右兩個千戶所。每個千戶所定額有兵卒一千一百二,實員卻不到定額的一半兒。這還是因為八卦洲上空地多,人少了種不過來,影響收成。換到其他千戶所,能有定額的三成,已經算指揮使講良心。
總計一千多沒受過什麼正經訓練的衛所兵,去抵擋六百真倭,不用算,傻子都知道最後的結果。心中激靈靈打了個哆嗦,皇甫華手中的鋼刀,軟軟地落在地上。
留下堅守,肯定是死,如果逃了,過後托一下關係,也許還能落個撤職流放,罷了,老子盡力了……。猛地咬了一下後槽牙,他就開始往下腕自己的將軍鎧甲,就在此時,馬道上,忽然傳來一陣淒厲的慘叫聲,“啊——”! 繄跟著,昨天夜裏抵達的那名身份真假難辨的王姓漕運總兵,帶著七八名弟兄,逆著人流殺了上來。
“饒命,饒命……” 正試圖跑下圍墻去逃命的兵卒們,在血光中迅速恢復了理智,尖叫著掉頭返回敵樓。
身份不知道真假的漕運總兵王重樓,拎著雙刀大步而上,血淋淋的刀鋒,直接指向了皇甫華的鼻尖兒,“窩囊廢,老子不管你以前吃了多少空餉。今天,你就是死,也必須跟你手下的弟兄死在圍墻上!敢再帶頭逃命,老子先宰了你,然後再告你一個通倭之罪,讓朝廷誅了你的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