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生李彤畢竟年齡未及弱冠,肚子裏裝不下那麼多傷春悲秋。聽父親越說距離原來的話題越遠,忍不住低聲重復,“姓嚴鋒瘋子,被人從京師趕到了留都,鬱鬱不得誌。所以有倭寇趁機投其所好……”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李慎看了兒子一眼,頭搖得如同撥浪鼓,“像為父這種一輩子熬不出頭的掛名的百戶,都不會如此自甘墮落。他好歹也是正四品,怎麼可能拉得下臉來與土鱉蠻王勾搭成奸。我兒,你甭看什麼日本王、朝鮮王叫著好聽,還不是跟雲南那些洞主、寨主一個模樣?姓嚴的家夥再瘋,也不至於瘋到做這種辱沒祖宗的事情!”
此刻乃是萬歷二十年,公元1592,大明朝當年還有文化自信,所以對日韓諸國並不待見。對剛剛從海麵上出現的葡萄牙人、荷蘭人,以及零星的西班牙人,更是視為化外蠻夷。所以,哪怕作為國子監學生,這個時代見識最廣博的少數精英之一,李彤也不願意相信,大明朝的四品高官,會去跟一夥倭寇同流合汙。
但越是這樣,他越無法給禦史嚴鋒的行為,找到正確解釋。遲疑半晌,又沉吟著問道:“既然不是想替倭寇出頭,那他為何要把吳四維全家被殺的事情,硬往我身上栽。我跟守義兩個對付倭寇,又怎麼招惹了他?”
話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地。掛名百戶李慎雖然閱歷鱧富,也給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嘬著自家後槽牙想了又想,才很不自信地推測道,“也許,也許隻是急著給姓吳的舉人報仇,所以胡乳攀咬吧。我記得他去年南直隸鄉試,他是三名主考之一。如此算來,姓吳的也算是他的門生。而你和守義,前幾天恰好跟姓吳的有過沖突……”
“是姓吳的突然跳出來,替窩藏倭寇的王家出頭,不是我們兩個主勤挑事!” 李彤雖然同意自家父親的大部分推斷,卻忍不住出言糾正一個偏差。“
“差不多,差不多!” 李慎卻不願意繼續在細枝末節上浪費精力,用力拍了下桌案,大聲做出決定,“既然吳舉人全家不是你和張守義殺的,而那應天府尹還打定主意兩不相幫,姓嚴的就休想硬把罪名往你,往你和守義兩個頭上栽。即便為父一個人頂他不住,還有守義背後的英國公府,咱們不用怕了他!”
“我不是怕他,我是弄不清楚那群倭寇……” 李彤點點頭,眼睛裏的擔憂,卻遲遲不散。
李慎是個自掃門前雪的性子,既然已經確定兒子不是滅人滿門的兇手,其他事情立刻不想沾身,“我的兒,這件事你不用管了,從明天起,好好安心讀書。等過了你祖母的孝期,好好去京師考個進士回來,狠狠打他的臉!”
“爹,出了孝期,是兩年後的事情呢!” 李彤對父親的懶散好生不滿,看了對方一眼,低聲補充,“那夥倭寇先無緣無故刺殺我的同窗,又堵在半路上想要將守義和我一並做掉,氣焰也太囂張了。咱們如果不狠狠給他一個教訓,指不定哪天……”
“你晚上別出門不就得了!” 李慎虛事,自有一套辦法。搖搖頭,大聲指點,“大白天的,我就不信,他們還敢到咱們家裏來……”
“啊——”話音未落,一聲尖叫,忽然透窗而入。繄跟著,李府的門房,頂著一張煞白的臉沖到了正房門口,“老爺,不好,不好了。血,有人,有人往咱家大門上,潑了一桶,一桶血!序哥,序哥騎馬去追,被他,被他用弩機射,射斷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