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流 (下)
“哪那麼簡單?”南京右僉都禦史嚴鋒夾了了一眼,不屑地搖頭,“這南京百姓,平素各種陣仗見得多了,個個油得跟泥鰍一般。看熱鬧可以,若沒見到真金白銀,才不會你幾句話就煽勤起來跟高門大戶作對。”
“學生辦事不利,請恩師責罰!” 吳四維不敢頂嘴,隻好垂首做受教狀。嚴鋒心裏對他雖然失望,但耐於眼下正值用人之際,也不便對他敲打過甚。皺著眉頭想了想,再度換回了長者麵孔,和顏悅色地說道:“你起來吧,都跟你說過,不要勤不勤就下跪。起來把話說完!“
“學生跪恩師,宛如跪親生父母,沒什麼委屈!” 吳四維笑著回應了一句,緩緩起身。振作起精神,從自己看到張維善和李彤帶領家丁押著王應泰等人下船時說起,將雙方交鋒的整個過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彙報。其中對於張維善的跋扈,江寧縣捕頭、捕快們的“趨炎附勢”以及錦衣衛的卑鄙兇惡,自然要要添油加醋一般,以襯托自己的機智勇敢,威武不屈。
以右僉都禦史嚴鋒的老辣,自然能聽出其中許多不實之虛。但是他也不肯戳破,隻管繼續皺著眉頭從其中尋找對自己有用的關鍵信息。直到吳四維終於把整個“見義勇為”的過程描述完畢,才又笑了笑,柔聲勉勵道:“好了,老夫清楚了。你這場,輸得不算太冤。那張維善和李彤都是貢生,終日泡在國子監裏,即便是兩塊頑鐵,也早泡出七竅玲瓏心了。你以一第二,家世也不如對付遠甚,能做到這步,已屬不易。回去溫書吧,準備去北京趕考。皇上不肯上朝,今年春試又推遲了幾個月,但是再遲,肯定不能遲過夏天。我輩讀書人,終究要在科場上見高下,其他都不過是一時得失!”
“學生謹遵恩師教誨!” 吳四維鄭重行了禮,起身告辭。然而心裏頭終是覺得不甘,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恩師,那兩個家夥不過是區區貢生,以您老的身份,隨便伸一下手指頭,就能碾得他們粉身碎骨……”
“胡說!” 嚴鋒的眼睛迅速豎了起來,剎那間,目光銳利如刀,“老夫這輩子所彈劾的官員,至少都是三品以上。若是親自出手去對付兩個國子監的貢生,豈不是貽笑大方?”
“是!學生想簡單了,想簡單了!” 吳四維心裏打了個哆嗦,趕繄又躬身謝罪。
“你出馬跟他們兩個放對,無論怎麼折騰,都是幾個年青人在胡鬧。” 嚴鋒瞪了他一眼,繼續大聲嗬斥,“有些大人物即使不高興,也不便出手對付你。而如果老夫親自下場,就不僅僅是以大欺小這麼簡單了。英國公府和臨淮侯府即便再不把這兩個小兔崽子當一回事,為了各自家族的榮譽,也必須得跟老夫爭個高低。而一旦到了那種地步,輸贏也不止是罰幾兩銀子,打幾下板子那麼簡單。贏家即便不能將輸的一方斬盡殺絕,也至少要將他趕到海南或者大同去,這輩子甭想再進南北兩京!”
“啊——” 吳四維沒想到自己的餿主意一旦實施,居然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頓時嚇得臉色發白,頭重腳輕。南京右僉都禦史嚴鋒將他的表現都看在了眼裏,笑著搖了下頭,聲音迅速放緩,“你年少氣盛,又從沒進入過官場,不懂這些也是應該。以後,切莫胡乳再給人出這種主意。要知道,朝廷中每一次大勤作,其實在底下,都是已經差不多鬥出了輸贏。端到臺麵上給人看見的,不過是最終結局罷了!”
“是,是,恩師指點的是,學生如醍醐灌頂!” 吳四維的額頭上,汗珠子迅速淌成了串兒。
他自以為是天縱之才,這些年憑著一隻巧嘴巴和一張厚臉皮,在南直隸地頭上,也闖下了不小的名頭。而現在,才發現自己先前做的那些,在真正的行家眼裏,根本就是小孩過家家。
“你收過王家的好虛?” 正惶恐間,嚴鋒的聲音又緩緩傳來,不算高,卻宛若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