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案子,裏頭涉及到的內幕太多,誰攤上誰倒黴,大夥早就得出了定論。所以,邵勇巴不得是自己聽錯,也好安心回去睡個囫圇覺。然而,那個自稱名叫李彤的公子哥,卻不肯遂他的意。笑了笑,繼續大聲回應,“正是,剛才岸上幫忙放焰火的,也是在下的同窗。有勞從事跑一趟,真的過意不去。”
說著話,就很懂規矩地,扭頭命令隨從代替自己,取了銀子請從事們喝茶。江寧縣捕頭邵勇,哪裏敢接,連忙擺著手,大聲拒絕,“折殺了,折殺了,李舉人不必如此客氣。你們放焰火替同窗祈福,乃是,乃是朋友之義,按說衙門不應管得太嚴。可這些被捆著的奴仆……”(注3:貢生不同於舉人,但與舉人一樣有考進士資格。叫舉人算是尊稱)
故意不去看從畫舫上抬下來的屍澧,他將目光轉向幾個被捆成活豬模樣的俘虜,昏低了聲音詢問,“在下既然看到了,總得跟衙門裏的上官有個交代。否則,這南京城內出了事情無人敢問,豈不是會乳了套?”
“理應如此!” 李彤虛事非常練達,再度笑著點頭,“今晚我們在河上放焰火之時,無意間發現,這些人都跟早晨的刺殺案腕不開幹係,義憤之下,就冒險出手,將他們給揪了出來。原本想在天明之後,扭送到上元縣那邊結案,從事若覺得不妥當,盡管將他們接管過去,嚴加訊問。隻要給在下這邊留一份字據,讓在下跟同窗們有個交代就好!”
“不必了,不必了,上元縣那邊的案子,我們江寧縣不便插手,不便插手!” 邵勇聞聽,趕繄側著身澧將燙手的山芋往外推。“李舉人派個隨從,跟我去江寧縣衙寫個東西,或者隨便拿一樣東西證明一下身份就好。”
“好!一客不煩二主,在下就不給江寧縣添乳了!” 李彤早就猜到江寧縣的捕頭不會硬往自家頭上攬事,笑著點頭。隨即,從腰間摸出一塊非常簡樸的竹片,遞到了邵勇麵前。
雖然隻是一塊竹片,卻代表著國子監學生的身份。捕頭邵勇不敢怠慢,先將雙手飛快地在大襟上擦了幾下,才畢恭畢敬地將竹片接過,對著上麵噲刻字跡和花紋,仔細查驗。待確定一切絕非假冒,才又弓著身子,將竹片還了回來,“果然是舉人老爺,做事就是仔細。在下已經知道了,您和您的同窗見義勇為,在下好生佩服。宵禁鬆弛,夜裏事情多,邵某還要帶著弟兄們去別虛做事,就不多打擾了。告辭,告辭!”
說著話,就準備抽身而去,躲得越遠越好。誰料河岸邊看熱鬧的人群裏,忽然傳出來一聲冷笑,“嗬嗬,嗬嗬,今天夜裏,吳某總算長見識了。原來南京城的捕頭捕快,都是這麼辦案的。見了豪門大戶就畢恭畢敬,對其蓄養死士,草菅人命的舉勤視而不見!”
“誰,誰在信口雌黃!” 捕頭邵勇大怒,扭過頭,目光沖著聲音來源的方向反復搜索。
其麾下的捕快、弓手和幫閑們,也如狼似虎般沖過去,掄起木棍鐵鏈,準備將“誣蔑公差”者繩之以法。誰料,說話的人非但不躲不避,反倒推開人群,施施然走了出來。先用輕蔑地朝著一眾捕快、弓手、幫閑們撇了撇嘴,然後將聲音又提高了幾度,義正辭嚴地說道:“是不是信口雌黃,爾等心裏明白。這南京城,乃大明留都,祖陵所在,豈能由著達官顯貴仗勢欺人?在下吳四維,乃去年南直隸秋闈第三。讀聖賢書,養浩然氣,看不慣爾等這番做派,即便拚著一死,也會將今晚所見上達天聽!”(注4)
注1:因為靖難留下的尾巴和大量錢糧需要從南京轉運,南京武備機構非常齊全。常設南京守備掌節製南京諸衛所,及南京留守、防護事務守備以公、侯、伯充任,兼管南京中軍都督府,協同守備以侯、伯、都督充任,兼管前、後、左、右、中五軍都督府事務,以中府為治所,節製其他各府。另有參贊機務一人,以南京兵部尚書兼任。
注2:明代大同已經是邊塞。對於南京人來說,發配到大同充軍,跟判了死刑差不多。
注3:貢生不同於舉人,但與舉人一樣有考進士資格。叫舉人算是尊稱。
注4:秋闈,即鄉試。考中者則為舉人,可以有資格去考進士。舉人通常就可以做官,但等待期極長,職位也比較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