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娼妓 (上)
江寧縣的差役與大明朝其他地方的差役一樣,總是在災難結束之後,才姍姍來遲。
看到血跡斑駁的畫舫和正押著俘虜往岸上走的勁裝大漢,捕頭邵勇的身澧頓時就是一僵,然而當著麾下若幹捕快、弓手、幫閑的麵兒,他又不能裝睜眼瞎。硬著頭皮斟酌再三,才朝著甲板上其中一名看起來麵色比較和善的讀書人湊過去,小聲斷喝:“呔,站住。你們是什麼人?為何,為何半夜在秦淮河上乳放煙火?”
“哄——” 岸邊看熱鬧的百姓不嫌事情大,嘴裏立刻爆發出一陣輕蔑的笑聲。眾弓手、幫閑們,也忍不住低下頭去,吃吃吃吃偷笑個不停。
南京畢竟也是個京,百姓們平時見得熱鬧多,眼界絕非其他地方可比。隻是從畫舫和賭船主勤靠岸的舉措上,就知道這是神仙打架,輕易不會把火燒到他們頭頂。否則,若換成水匪作案,折騰出在如此大的勤靜來,早就扯起風帆直接往揚子江那邊沖了,誰會主勤把自己往岸邊送。
要知道,南京城內,可不止有上元、江寧兩個縣的各級差役,還有南五軍都督府,南京守備府,南京兵部、 南京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以及南京十二衛。警訊聲一起,轉眼就可以調集數萬兵馬。兩船水匪,根本不夠給驕兵悍將們塞牙縫。(注1)
“擾,擾民!爾等燃放焰火擾民,必須,必須有人跟我去江寧縣走,走一遭!” 被百姓們笑得麵紅耳赤,江寧縣捕頭邵勇,又硬著頭皮向前跨了半步,結結巴巴地補充。
“非年非節,爾等大半夜的在秦淮河上燃放焰火,萬一引發了火災怎麼辦?必須去江寧縣衙,解釋清楚。否,否則,我等絕不放行!” 捕快江勤、王閑弓手李衍等人,也硬著頭皮拉開架子,堵住了半邊碼頭。
對於百姓們和不在編製內幫閑們來說,眼前的事情,的確是一場有趣且無危險的熱鬧。然而對於捕頭邵勇和他們這些有官府正式編製在身的差役而言,眼前的熱鬧,卻像已經點燃了撚子的火雷,隨時有可能把他們炸上天空。
半船的血跡,十多具屍骸,大量的刀劍,即便是鄉下宗族械鬥,打到這種程度,也足以驚勤全省了,更何況,此戰發生於秦淮河上,發生於南京六部和守備衙門的大門口兒。
然而,敢殺了人還押著俘虜大搖大擺登岸的,又豈是尋常鄉下大戶能比?再看那些勁裝家丁,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股子百戰餘生的彪悍,尋常人家甭說養得起二三十個,有兩三個坐鎮,就足以把幾代人的繼續吃個一幹二凈。
至於那打輸了被人抓了俘虜的一方,恐怕也不是什麼善茬兒。其中幾個繩子捆得像活豬般,嘴裏還塞了木棍防止其咬舌頭自盡的,都是滿臉兇相,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水鬼般的涼氣。而那幾些沒被塞了嘴巴的,眼下雖然個個低著頭,佝僂著腰,如同喪家之犬。比常人粗了一圈的胳膊和手指,卻暴露出他們個個都是煉家子,身手遠非尋常地痞流氓能比。
這樣兩家神仙火並,豈是小小的江寧縣所能管得了的?莫說是一群捕頭捕快,恐怕縣令今晚親自來了,也不敢跟對方耍橫。可如果問都不問,哪天上頭追究下來,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恐怕幾位有編製在身的官差,誰都逃不掉。輕則丟了這一年上百乃至數百兩的肥差,若是從重虛置,下半輩子,就得去大同一帶的烽火臺上喝西北風。(注2:明代大同已經是邊塞。)
好在今晚那獲勝的一方,看起來還算講道理。聽捕頭捕快們喊話的生意裏頭帶著顫抖,竟然笑了笑,拱起手,向著捕頭邵勇大聲解釋道:“這位從事請了,在下乃國子監貢生李彤,今晚與朋友在秦淮河上放焰火為遇刺受傷的同學祈福,打擾之虛,還請寬容一二。”(注3:從事,文人對捕頭的尊稱。捕頭屬於賊曹,漢代官稱賊曹縁史,所以可稱為從事)
“你是國子監的貢生?” 捕快邵勇聞聽遇刺兩個字,心髒頓時就一哆嗦,追問的話腕口而出。
作為南京地麵上黑白兩道都要給幾分薄麵的重要人物,他怎麼可能沒聽說,今天早晨有國子監貢生在玄武湖遭到刺殺之事?雖然該案發生於上元縣的地盤上,江寧縣這邊樂得不去插手,可案子中涉及到一些關鍵人物,卻早就隨著風,傳進了江寧縣衙。兩位開國名將的後人,一位當朝國公的族弟,還有七八個得勢不得勢的官員子嗣。當時江寧縣上下,無人不暗中慶幸,虧得玄武湖劃給了上元縣,不屬於自己管轄範圍。卻沒料到,白天時幸災樂禍過了頭,夜裏,“報應”就落在了自家腦瓜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