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主看了色欲一眼,此時的他麵無表情,令人完全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多謝。”
聖主不知是用何種複雜的感情吐出這兩個字後,便將虞子嬰打橫抱起,帶著她一塊兒踏入棺槨那鋪滿鐵鎖鏈的陣內,十八具棺槨羅列有序地定基於一抬高的石階之上,每一個棺槨上方,都點燃著一盤巨大似塔般百年紫檀盤香,一圈一圈嫋繞而上,細渺輕煙奕奕散逸。
除開祭壇那廂頻繁傳過來的囂喧與震耳打鬥聲,諾大的整個高曠肅穆的騰蛇大殿堂依舊保持著原始風貌,腐朽的安靜與長眠的幽深。
聖主抱著虞子嬰,彎起的力臂因為用度地用力自控矜持著,顯得麻木而僵硬,隻因懷中的人兒他懷念太久,也渴望太久,他怕他一個鬆懈,沉浸在這種甜蜜與妄想之中太久,便會徹底遺忘了自己目前準備要做的事情,而隻想這樣,緊緊地抱著她,擁著她,將她柔軟嬌小的身軀揉進他的身體裏,天荒地老。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已變成了他的一種執念——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言不可執念,善惡、對錯,何以成正比,皆源於一執。
但他卻不奢求能成佛成仙,但求此生能得償所願,生生世世,與她執手相隨。
聖主目光如電,快速選定了一副棺槨,他將虞子嬰輕柔地放在一旁,自己則走到棺槨前,將順數第七具跟第十七具棺槨依次使勁推開,隨著咯吱咯吱石盤與棺底摩擦的悶沉聲響起,兩具棺槨地基下方正好露出一枚戒子跟弓箭模型的凹嵌位置。
聖主將已得到的二樣東西一一騰蛇戰神的尾戒跟玄鐵複合長弓鑲嵌入內之後,他退後一步,隻聞天地驀地傳出悶沉的“轟隆”一聲,地麵那些鋪滿延伸直上空的鎖鏈應聲開始滑動,嘩啦啦嘩啦啦嘩啦啦……一片鐵鎖鏈被拖動撞擊著地麵哐嘡發出令人耳鳴腦漲的聲音……聖主心若洞火,朝祭壇中央上空一看,隻見一個巨大的鐵牢籠便從大殿的上風馳電掣地墜掉了下來。
它掉落的速度十分之快,幾乎根本不給人徹底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將正在祭壇上戰鬥的數人全部都籠罩其內了。
隨著巨大的牢籠墜罩下來之後,被移開的棺槨地基緩緩下沉,底部變換難辨,出現了一條長方形幽暗隧道,聖主沒有驚異,像是早就知道般按部就班,他返回重新抱起昏迷過去的虞子嬰,然後便帶著她一道朝隧道內跳了下去。
此時,在巨大的鐵籠子外麵僥幸逃離的,隻剩下九聖使、色欲跟飛煙領主。
一切的變故來得太突然,太迅猛,飛煙見其它領主都被關進了籠子裏,一時又驚又怒,便從水榭廊台之上跳上祭壇的邊緣位置,正巧餘光瞥見聖主抱著騰蛇餘孽一塊兒想要逃跑,她頓時恍然大悟,便破嘯厲喝一聲,縱身躍起,第一時間準備去追,卻被九聖使給包抄阻擋住了。
“讓開!否則你們的下場就會跟外麵那些死無全屍的聖騎兵一樣!”飛煙被聖主的臨時背叛給氣得麵容青黑,她陰冷地掃視了一圈九聖使,咬牙切齒道。
九聖使將飛煙包圍住,他們九人如一,皆麵色鐵打的堅定,齊聲道:“不會讓你追到聖主的!”
飛煙仰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額頰兩處遮擋著光線,落下兩片陰翳,霧霧綽綽:“既然你們這麼想死,那本領主就成全了你們好了。”
她低下頭,從袖兜內取出一個十分普通的圓陶罐子,然後揭開,隻見裏麵蠕動爬滿了許多顏色詭異像小型蜥蜴,亦像變異螞蝗一樣的寄生蟲子。
“我心愛的寵物們,該飽足一頓的時候了,瞧,前麵那一堆肉,你們可滿意啊?”
飛煙朝著九聖使陰惻惻地笑了一聲,便伸手黑色指甲,從陶罐之中捏了一隻小型蜥蜴朝著九聖使擲去。
九聖使知道飛煙領主擅蠱煉毒,自然不敢以身相拚,聖柒劍術非凡,一劍劈去便將寄生蟲子劈成兩半,“啪噠”一聲摔落地麵,兩截不斷地抽搐蠕動。
飛煙見此,不怒不驚,反而笑得一臉輕蔑:“愚蠢。”
不待聖柒回味過來這句話的意思,隻見剛才被他砍成兩截的蜥蜴小蟲,竟猛地從地麵彈跳起來,直接趴爬上了聖柒的臉上,聖柒驚駭地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用手去摳扯下來,但不想這蟲子一接觸到人體皮膚便長出吸盆,如千萬根樁子釘入人體,完全拔扯不下來,除非將那一塊皮膚跟肉全部挖掉。
不一會兒聖柒便整個人麵容扭曲,眼珠子暴突,眥牙裂嘴,皮膚紫紅地鼓漲起來,像一個被吹到極限的氣球,最後“嘣!”地一聲爆頭了。
“啊啊啊——”
一道驚懼而痛哀的淒厲叫聲穿透了整個祭壇大殿,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被鐵籠罩住的嫉妒跟惰與殷聖的人停止了打鬥,涇謂分明,退陣兩地,他們一時倒並不慌張,但在看到虞子嬰被色欲算計昏迷之後,又被聖主欲帶走時,他們則徒然變了臉色。
“虞子嬰——”
“豬妖——”
嫉妒攥住鐵柱,使勁搖晃,但它卻紋絲不動,於是他怒極直接揮鐮一砍,血刃化作十幾道氣流撞擊在鐵籠上,卻連一道痕跡都不曾留下,惰揮舞動著柔韌鋼線對籠子進行區部絞扯,卻僅能令其留下一道極淺的勒痕。
兩人麵色,倏地一下變成灰色。
這牢籠的堅硬程度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色欲偏側過臉,掃視了一眼籠中的嫉妒跟惰,從暈化的燭台閃著微弱飄忽的光,那光有些奇異,一會兒白,一會兒黃,總是黯淡啞光,他眼皮長勾勒出一道妖譎的弧度,睫羽斜飛,蠱魅卻陰森的褐色眸光流轉。
而跳入隧道之中的聖主,在墜落半途之中,突然發現上空的光線被遮擋住了,他本以為是機關啟動將入口關閉,這才導致光線被割斷,但過了一會兒,聖主心下一突,並不是這樣的,當他正準備抬頭一看時,卻覺頸間一股重力襲來,他頓時眼前一黑,像被潮水淹沒一樣,頭一歪,便徹底昏厥了過去。
——
“取下麵具……”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心痛了?”
“……放了她……”
耳邊斷斷續續傳來一些模糊不清的字節音,虞子嬰感覺自己的思緒一直昏昏沉沉,似睡非醒,但她仍舊努力讓自己趕緊清醒過來,因為心底總有一種強烈的不安,一種迫切焦心的急忱,在一直不斷地催促著她……不能再繼續睡下去了。
她的一雙迷離的眼睛終於睜開一條縫,眼前不斷晃動著一些未知的幻影,她晃了晃腦袋,待緩緩將眼眶張大時,她之前好像做夢了,但她卻不記得她究竟夢到了些什麼。
在睜開雙眸那一刻,她並不知道,她雙眸有異彩流動,流逝著一種虛幻而瑰麗的色彩,但轉瞬又消寂於無蹤,那些虛無的景象,一下子便都飛散開去,與先前的夢境一道消失了。
虞子嬰醒來之後,第一時間覺得周身不對勁,她發現自己好像整個身子都被浸泡在冰冷的水之中,而雙手與雙腳被被束縛綁了起來,動彈不得。
她驀地眸光變利,並沒有第一時間便急著掙紮,而是沈靜下心,先確定目前自己所麵臨的處境。
果然,她此時正被黑色的水包裹著身軀,僅露一顆頭在外麵呼吸著,雙手高高舉起,被一根柔軟卻韌性十足的絲帛纏捆住吊起。
她放緩呼吸,像警覺的貓一樣,不動聲色,放眼一看,她身處一個橢圓形的水池子,而上方是一塊圓拱平整的石壁,池子並不算大,比較奇特的是四壁是由一種玻璃水晶的材質圍徹而成,建在一方高處,層層疊疊梯下,水逝叮嗵,如高山流水,景觀奇特的人造水景,而她下方則是一個宏偉而陰森的殿堂。
殿內高台的金漆雕龍寶座上,隔著縹緲輕盈的黑紗綃,坐著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
大殿的內柱都是由多根灰白巨柱支撐著,一路延伸開去,形成了一條長長的過廊,遠方光線迷迷濛濛,混混沌沌,隻覺視野越來越高,而漸漸地底下的東西便完全看不清了,周圍除了幽暗的藍光,完全是一片灰暗之色,陰霾把一切都包裹起來了。
在每一根巨柱的夾角內燃燒著一個火盆,但由於被左右石柱接住了火光,隻射映出一條交插縱橫的光影,像光明的巨鞭,鞭笞著將要路過這條充滿荊棘與黑暗的過廊。
在高台長長的階梯之下,有一個人,正跪在下方,他垂低著頭顱,一身聖潔的白袍鋪陣一地,血跡斑斑,一動不動。
虞子嬰眯起眼,視線掃過他身旁,那一張破碎的無臉麵具,心下一怔——那張麵具,他……是聖靈的聖主?
她回憶起她昏迷前,分明是即將被聖主帶走,如今他們一人被抓,一人被傷……
莫非惰跟嫉妒他們擋不住殷聖的人,所以他們兩個都被殷聖的人抓住了?
那色欲呢?九聖使呢?
虞子嬰存疑不定之時,感覺到似乎還有人的存在,便扭轉過頭,朝高座之上望去,那裏的確坐著一個人,他戴了一張麵具金色麵具,麵具十分精細,尾端似燕尾蝶扇翅般繁複生動,如一張雕琢完美的藝術品。
他穿著一件類似遠古那種寬大的祭祀長袍,極致的黑與炫目的金相融交錯,既莊重又奢美。
描金紋著蔓藤黑色的翻領高高地豎在脖頸之後,顯得露出的脖頸更加修長蒼白,長擺逶迤垂地,尾擺紋鏽著七頭斑斕蛇鱗大蟒,雍容而華貴,在完美地勾勒出腰線之後又朝外延展,像是巨大的蛇尾垂在身側,在昏暗的光線之中隱約可見其袖口和衣襟點綴的精致絲絨,繁複典雅。
他雙腿交疊,蹺著二郎腿,斜躺在寶座之上,單手支頤,整個人,就仿佛一朵開在地獄裏萬分妖冶的罌粟花。
這套祭祀服——乃騰蛇族的,虞子嬰眸光閃爍一瞬,她記得她好像曾看過典籍描述過這一套。
這個是什麼人,為什麼會穿著騰蛇祭祀服?
她定定地盯著那個人,細致甄別,從動作,神態,某部分位置,突然,瞳仁一窒。
“桃啊,你知道嗎?自從與你分別之後,我便日日夜夜都想著你,我總是忍不住想,要怎麼樣、要怎麼樣,才能夠讓你畢生後悔,痛不欲生……”
一句輕歎輕柔的話像滑膩冰冷的蛇一樣滑過耳膜,飄蕩在空曠而雄偉的殿廊之中。
虞子嬰徒然繃緊小臉,雙眸變得黑不見底。
這聲音……她認得,且分明很熟。
原來……穿著騰蛇祭祀服的人,不是別人,而是——色欲!
色欲竟穿著騰蛇祭祀服?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了譏諷還是另有原因,虞子嬰不得不朝深層的意義去想。
其實看到此番情景,虞子嬰多少已經了悟一些事情,也或者說,她對如今這種結果並不算太意外。
在這之前,她其實一直都在暗中懷疑著色欲的意圖,虞子嬰相信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亦沒有無緣無故的接近,當初,他用各種或明或暗的方式引誘她前來北疆國,若僅僅是為了對她的興趣,這種理由未免太單薄了一些。
而在她來到北疆國後,他便將她引入一個連環圈套之中,他或許很早便算計好了一切,以未央城流民事件為啟,一步一步地請君入甕,而非為了她。
而他做了這麼多,也隻是為了這一刻。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是嗎?所以……你想做什麼?”聖主低垂著頭,語氣之中透著身體的虛弱卻看淡的無所謂。
“想做什麼?你以為呢?終於讓我找到你的弱點了,你看,比起單純地折磨你,你現在這種得而失去,是不是感覺更痛一些呢?”色欲撫過柔嫩鮮紅的嘴畔,一抹興致昂然的笑意爬上嘴角,笑得很愉悅,甚至腳尖一晃一晃地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