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不好了!高人,請速速動身與我等並肩而戰!”
大殿黑紅色大門被人從外麵“吱呀”一聲推開後,一聲聲火急火燎,驚恐萬分的嗓音劃破殿空內的寂靜空氣,一陣淩亂的腳步匆忙由遠至近紛遝而來。
“高人,如今主城跟東寨、南寨、北寨皆發生了霍亂兵變,殷將軍此時正在西寨城門前抵禦反賊,特請求您立即前去支援相助!”
一名穿著海皮軟甲的中年戰將,神色慌亂緊張地領著一隊步甲士兵急衝到高座下方,他擦了一把滿頭冷汗,朝上一拱手,一臉焦急迫切地道。
惰以手支頤,一襲華而不喧的暗銀華袍似綢鋪散於鎏金輝煌的寶座之上,膚白如雪色,鴉黑睫毛靡靡半闔,神色冷漠,如神祇於雲間俯視泥底的螻蟻一般,冷冷清清,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慵懶。
“終於來了啊。”
聽到高人那漫不經心的懶散隨意的語氣,連眼皮都懶得抬高一分,好像並不打算跟隨他們一道離開,那戰將臉色倏地一下變得很難看。
“高人,事態緊急,請勿再耽擱了!”他逼進一步,雙眸炯炯沉壓地看向惰。
猀華看到那戰將好似軟的不行便準備實施強硬的手段,他從惰身後位置走上高台,望著下方的人,容色豔麗而邪佞,他環臂仰頭古怪冷笑一聲:“嗬,你們事態緊急,與我主何關?你們都死光了,又與我們何關?”
聽到猀華這麼絕情又狠辣的話,那戰將被他們這種翻臉不認人的態度震得難以回神,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眼睛瞪圓地怔怔地盯著他:“你、你們……”
“聽聞高人都是需要人‘請’的,既然高人嫌腿累,那就讓我們代步來‘請’你們下來吧!”
那戰將聽著外麵不時傳來的一陣喧嘩嚎叫聲,想起如今麵臨的緊急情況,狠狠咽下一口惡氣,也不與他們作口舌之爭,端起一臉凶神惡煞之氣,伸臂朝前一揮做了一個手勢。
他身後那些步甲士兵便排成兩豎隊,從他身邊啪噠啪噠啪噠地一衝而上,開始登階爬上,準備強性將高座之上的人羈押後綁下來。
“真礙眼啊。”惰眉頭淺顰,那輕微的幅度,令他略顯妖意的玲瓏墨眸輕佻,另有一番色如春曉之花的風情,但淺色薄唇十分嫌棄吐出幾字後,卻又令整個空間國度都瞬間冷降了十幾度。
“是,屬下會替您清理掉這些礙眼的臭蟲子的。”
知道皇不滿意被人打擾,承擔起為主分憂的猀華咧出一嘴白森森的牙齒,突地伸臂渾然一震,手臂間便抖散出一種白色的粉沫隨風吹散入空氣之中,然後飄灑向那些越來越近的步甲士兵身上。
那些步甲士兵見此下意識地對未知物的恐懼發作,慌亂地躲避開來,如熱鍋上的螞蟻,但粉沫很細很薄,擴散起來範圍很廣又快,他們一群人上階梯時本就挨得近,想躲又能躲到哪裏去,一時間所有人擠擠攘攘間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白粉。
他們一臉害怕又緊張地趕緊伸手摸了摸臉上的粉沫,發現並不是什麼讓人中毒的毒粉後,這才停下亂糟糟的隊伍。
不過……這是什麼?
猀華視線朝他們轉溜一圈,眯了眯了眼,勾唇陰笑一聲,然後從脖子後的一圈絨毛內掏出一把蠕動白色透明的蠱仔。
這種蠱仔細微如線如絲,約一個指甲尖長度,以猀華的大掌一捧盛著,基本上就該有成百上千條了,他走到邊沿位置,目光俯視著下方那些因他的動作而仰頭茫然朝上看的步甲士兵,再次忍不住加深了笑容,故意誇張了動作,將手中的蠱仔如同仙女撒花一樣全部撒向下方。
下麵的人急咽了一口唾沫:“喂喂,你、你們看到他、他在扔什麼?”
“不、不知道,看不清楚……”
那些像幼蛆一樣的蠱仔如同綿綿細雨一樣撒落,因為其又細又小,眼肉很難一時分辨得出來究竟是些什麼,就算掉落在身上,那毫無重量的蠱體也難以察覺。
但是如果被它們粘上身,一旦讓它們遊走接觸到外麵的皮膚,那麼真正的悲劇就會在頃刻間發生。
不一會兒,下方便傳來一陣一陣慘鳴尖叫,淒厲無比。
“啊——”
“靠,這是些什麼玩意兒!滾開!走開——啊!”
“好痛!痛——多倫郎將,救命啊——”
“救我啊——有什麼東西正在吃我……我的眼睛、我的鼻子……”
那名叫多倫郎將並沒有上階梯,他獨自一人站在後方,即使他離那一群步甲士兵有一段距離,但此時他仍感覺發寒,忍不住踉蹌地急退幾大步。
他渾身打哆嗦,嚇得暈頭轉向,驚懼像瘋狂的子彈一樣襲擊著他,看著眼前一片地獄般的場景,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無色。
那群好模好樣的士兵就像中了化屍水一樣,有人從頭皮開始爛起的,片刻大片大片頭皮跟頭發唰啦啦地掉下來,有的人則是從手或腳,麻布衣服被撕開,稀爛的肉先是變成了白色,然後從皮肉腐蝕成鮮紅的內禳,有人從臉上,麵部的肉像被某種生物啃食幹淨了,眼珠子承受不住重量便掉到了嘴邊位置……
有人想逃,隻是剛邁開腳步,才發現腿上的肌腱皮肉不知道什麼時候都不見了,隻剩一截白骨上餘留一些猩紅肉碎……
濃烈的腐爛血腥味道衝入鼻中,胃中的酸水一湧而上,多倫郎將很想彎下腰去吐,但他驀然發現自己身上的某個部位好像空了,溶了,化了,一陣強烈而急遽的劇痛令他頭皮發麻,眼前泛黑……
他顫抖著白色嘴唇,眼珠子凸起,艱難地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胸膛,他看到胸前的魚皮甲整個撐不住凹陷了進去,鬆垮地掛在他肩膀上,稀裏嘩啦的內髒紅白之物掉了一地,染紅了他的腳底,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中……中腹已被掏空,隻剩一個白骨空架……
不過一刻鍾不到,大殿內再次變得寂靜而陰森,那輕薄的暗紫紗輕輕拂動,幽暗而詭異的光線像被朦了一層不祥氣息,黑色大理石地麵上隻剩下一具具倒得橫七豎八幹淨的白色骸骨,白骨內蠕動著一條條吃得飽滿,漲長約有一指大小粗細的蛆蠱。
猀華掃了一眼,麵色沒半分異樣,他撥了撥額前頭發,然後含笑卑微地低下頭,向惰皇請示:“皇,虞姑娘怕是來了……我們難道不需要做點什麼?”
惰的麵容像是從來沒有受到過任何瑕疵的沾染,清純得像高山頂端的一捧聖雪,卻又因不識人間煙火,全身上下都散發出克製與疏離,氣息冰冷得讓人不知如何靠近,但他與身俱來的優雅高貴氣質又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但聽到“虞姑娘”時,他眼眸卻不經意泛起了一些那細細碎碎的亮光:“姓殷的對付不了她的,我們就在這裏等著她。”
猀華不敢隨意揣測惰皇的心思,瞥眼掃過惰皇因聽到虞姑娘的事而明顯被取悅的神色,他還是在心底長長歎息一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繼續問:“皇,您不打算幫一幫那個姓殷的了?”
“不過區區一蠻夷之輩,值得我一二再地出手幫他?”惰狹長深澈的幽墨眼眸顯得高深莫測,長長的睫毛如羽翼輕斂,朦朧了眸中的冰雪之色。
他俊挺的鼻梁,唇色偏淡的薄唇,微抿的下巴,隱隱昭示著他倨傲而寡淡的性格,讓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猀華一聽眉心一跳,僵便地扯了扯嘴角,暗中腹誹道——那姓殷的無謀無勇,深深懼怕那漁人軍團的首領,就算心中有什麼想法,也是不敢逆叛的,還不是您之前不還使勁慫恿他拿下了這座漁人島,並給了他散功的毒粉,還信誓旦旦地以異域兵力為後援,助他一臂之力,眼下輪到仙女反攻,您又立即撒手不管,那姓殷的估計這次鐵定要被您跟仙女一塊兒玩死了……
“可若再不阻止,怕是虞姑娘真會帶著那個漁人軍才首領重新占領了這座漁人島了。”猀華訕笑一聲。
惰微彎細膩的嘴角,眼底卻平波無瀾,卻悠遠意味深長,淡淡道:“她想要,便給她。”反正,他隻要她腦子裏想著他,然後過關斬將,穿越一切前路的阻礙,眼神如一地重新站在他的麵前。
這幾日他的故意為難想必已經足夠令她明白一件事情了,他惰並不是她虞子嬰召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人,若他不是她的同伴,若她離了他,她所遭遇的事情將會困難百倍。
他性子剛斷分明,他的世界亦界限分明,若不跟他在一起,那便隻能是他的敵人,那些所謂從此想忘於江湖的道理在他這裏是行不通的,招惹了他,如有欲念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至於這座漁人島,他本就無所謂,她想要,他就拱手相讓給她也無妨,否則依她那認真起來便眥睚必報的性子,怕他的本意會被無限扭曲,最後落得適得其反。
——這完全就是育兒經內的打一棒子喂一顆糖政策手段。
“皇做這些事情,該不就是故意設了一個難關來為難一下虞姑娘的吧?”猀華直愣愣地看著惰皇那如枯井幽洞般淡漠莫測的側臉。
他深覺以惰皇這種高上大的人不該玩這種既浪費時間又略顯無聊的手段吧?
惰微微抬起臉,纖細微卷的睫毛扇動一下,卻並沒有回話。
噗……這是默認了嗎?猀華嘴角再度間歇性地抽搐了。
他發現惰皇自從遇上仙女後,便變得跟他所熟悉認知的人不一樣了,他現在已經完全摸不透皇究竟在想什麼,在做什麼了。
事實上,惰隻是隨心,他自己也摸不透自己究竟想做什麼,究竟想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目的。
“等了三日,‘闇炎’與‘靈鶴’應該已經抵達宛丘了。”惰道。
猀華猛然地抬頭,一愣,他茫然地眨動了一下眼睛,腦中靈光一閃,詫異地脫口而出:“難道,難道皇這故意拖延了這幾日,便是為了等暗部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