猀華所粗淺認知的惰皇,是一個很孤僻的人,這個孤僻落在皇身上,算不得上是一個貶義詞,因為他除非在一些重要場合會現身,一般他都是神蹤無匿,鬼譎難測得可怕。
他身邊亦不帶一人,無論男跟女,當然這一次他能跟在惰皇禦前伺候,是因為這是在“辦公”,需要一個人鞍前馬後地替他打雜。
皇性子孤僻的同時他亦很孤傲,比傳聞中的高嶺之花更難侍候。
因為至少高嶺之花會接受別人的奉承與讚美,而他……無論軟的硬的,一律拒絕。
他的世界沒有別人。
這種人,想靠近他,很難。
想被他靠近,亦很難。
刺蝟的刺防備拒絕的不可僅是別人,亦包括自己。
可現在,那道他一直默默思慕的黑色身影卻可以離得他這麼久。
那個距離一直是惰皇劃出絕對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的私密絕對範圍。
她就這樣自然地,放鬆地,像待尋常人一樣地陪在他身側。
然而這對任何人來說隻是一件尋常的事情,但落在惰皇身上,卻是一件值得驚詫,從不曾發生過的事情。
更難得惰皇亦允許她的靠近,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此時沒有了平時那種對任何人都充滿隔膜的排斥感,雖然神色如常,但他的容許程度,因她而變化了……
所以……惰皇之前對他說的那一句話,就是他不願意相信,卻不得不相信的意思了。
不能再看了。
猀華強硬地逼迫自己收回眼神,亦收回……那一顆妄想的心思。
“皇。”
他走近,朝惰皇行了一個手禮。
惰跟虞子嬰同一時間收聲,暗鬆一口氣,看來彼此都很想以一種愉快的態度完結此次談話,所以瞅準機會,便不再繼續了。
他們看向猀華,那眼神出奇的相似——說話。
猀華一愣,搞不清楚情況,隻是迅速收拾好情緒,彙報這次他出去尋找的消息:“前麵暗中設伏了有兩撥人,一批嚴守在鬆針密林入口,另一批則設防死守在官道,那我們現在要朝哪一邊出發?”
惰看向虞子嬰,他是要跟著她的,所以他將決定權交給她,由她來安排。
虞子嬰道:“朝北,到宛丘。”
“宛丘……那裏好像是一片空白地界吧。”猀華微詫道。
猀華所說的“空白地界”就是之前類似像貧民窟一樣,並沒有被任何國家或勢力占有,空留出來的無名地界。
當然現在貧民窟變成騰升城,落名了,得了三國以上的領導人的允肯簽署聯名書,就等於落了籍,有了身份與歸屬,不再屬於空白地界了。
一般這種空白地界都是一些條件十分惡劣,遭人嫌棄的地方,而宛丘,就是這麼一個地方。
“宛丘”隻是一種湘話直譯過來的,其本意是——厄運、命運的循環,災難。
“宛丘是空白之地?”虞子嬰微愣,黑眸沉幽,似在考慮什麼事情。
“宛丘倒是臨近鬼蜮國的安第斯山脈,東跨一片岩丘之地,麵朝死海。”惰看虞子嬰好像並不了解宛丘,便替她普及了一下宛丘的地理位置。
虞子嬰回神:“去宛丘需要多久的路程才能夠到?”
猀華想了想,便回道:“快馬加鞭的話大約需要半個月吧。若搭舫船環繞的話,則需要十天左右路程到死海邊緣的海岸,接著就朝岩丘之地跋涉大概三至四日吧,算下來,其實兩邊所需要的時間都基本上差不多。”
“走陸路。”
虞子嬰沉吟了一下,便有了決定。
猀華聞言,下意識地看了惰皇一眼。
“去吧。”惰道。
“那我立即去安排,不過……仙,呃,虞姑娘,能問一下,你為什麼要去宛丘嗎?”猀華心思活絡,褐色眼眸劃過一道精光,便腆著臉興致勃勃地問了一句。
“找人、晦氣、報仇、剿敵,收利息,以上,你可以隨便找一個意思理解。”虞子嬰死魚眼地看著他。
猀華一噎,半晌接不下一句話。
無論哪一個詞,都帶著濃濃的戾氣,看來仙女這一趟去宛丘是為了掀起一番血雨腥風啊!
惰輕然轉身,先一步飛躍上黑蛟的圓扁腦袋頭上,他動作間,陽光照耀下那翩絰飛揚的衣料白得仿佛透明,微微反光,像天使的翅膀一樣。
“上來。”
虞子嬰蹙眉,抬頭看著他,卻沒有動。
“難道~你打算自己慢慢地走?”
虞子嬰一聽,這才一蹬,輕盈若飛地跳躍了上去。
待虞子嬰一上去站定後,惰便讓她盤腿地坐在黑蛟龐大的蛇頭上,蛇頭容兩人站著倒是還行,但齊排坐下卻是不夠的。
虞子嬰一時沒弄懂他的意圖,剛一坐下,小黑便大幅度地匍匐下身子,頭身呈現成一個平坦的位置,這時它前半部身軀離地麵的距離不過二米左右仰起。
她被小黑突然的舉動吸引,這時感到大腿一重,原來惰已斜下身子,腦袋就這樣明目張膽地枕在了她的腿上。
看他那動作十分地熟練跟自然,而小黑亦配合得十分默契就知道這一人一蛇沒少幹這種事情。
隻是以前沒有她,亦沒有她的腿給他枕。
“這是我的腿。”虞子嬰臉黑了。
“暫時……借一下。”惰自顧自地調整枕姿,力求最舒適。
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他倒是角色代入得挺快的。
虞子嬰垂下視線,冷冷地看著他:“那你打算怎麼還?”
惰一頭長發吹落在象牙白的肩膀兩側,他微偏過一張水晶般清麗絕倫的麵孔,黑晶瀲灩般的瞳孔映出周圍的一切,包括虞子嬰不善壓下的麵容,他纖長的睫毛隨著眼睛的眨動上下飛動。
那一眼,簡直能將人的骨頭都給看酥軟。
別人酥不酥虞子嬰不知道,但她的確有些軟了。
“你想讓我怎麼還,我就怎麼還~”
惰軟趴趴地挨著她的腿蹭了蹭,聲音微啞地道。
是嗎?虞子嬰眼底迅速閃過一道譎光。
“那你將虞灝雲給我。”
惰斜過眼佻起,睡意朦朧的眼眸怔了一下,似在回憶此人是誰,亦可許是在考慮衡量。
“虞……灝雲,你說的難道是那個半血脈的騰蛇皇族?”
聽他的語氣,他還真沒有將虞灝雲放在心底,否則怎麼會連名字都沒記住,虞子嬰相信他不是在裝傻,他是真對這個名字沒印象,他記得的隻是對他有利用價值的騰蛇皇族半血統這個身份罷了。
“對。”
惰半闔羽斂,淡色雙唇嗡動:“可以,所以現在我們算是等價交換,你用這一雙腿……來換那個騰蛇半血統,對嗎?”
他的聲音就像從雲端飄來,模模糊糊地,越來越輕。
“不是一雙腿,是暫時借給你睡,時限是在你清醒之際解除。”虞子嬰的聲音聽起來硬邦邦地。
而對於意識逐漸模糊的惰而言,虞子嬰的聲音亦好像從遠處的國度飄來,他軟軟地闔上了眼簾,呼吸輕緩。
“虞子嬰,我有沒有說過……你就像一塊頑石,又冷又硬……”
終於,因為意識在入睡前那一刻的鬆懈,他不知不覺地將心底的話吐露了出來。
虞子嬰聞言,一僵。
她是頑石?又冷又硬?
隔了一會兒,惰頭頂傳來了一道真的是又冷又硬的聲音。
“你現在說了……對我而言,你……”
對你而言,我是什麼……
惰迷迷糊糊聽著,然而卻抗不住睡意,徹底地陷入黑色沼澤內,以致於最後一句根本沒聽清楚虞子嬰對他的評價。
對你而言,我是什麼……